第190章 情深不壽
這是第三次，她用性命來做賭注。夏昱看著大雨中狼狽的女子，心頭所有疑雲盡數散去。
早就應該想到的，在她舍身為他擋刀的時候，然而他沒有。在草原上那一個日夜，她那般的依戀，他沒有看出。無數次讓他覺得熟稔的神情和語氣，卻都沒有讓他聯想到那樣簡單的事實。
然而這一刻，他篤定，眼前的人就是她。那樣決絕的舉動，這世上怕是隻有她一人才做的出來。盡管改換了樣貌和聲音，但那樣的眼神，卻與從前一般無二。
沾了血的匕首掉落在地上，夏昱伸臂將她狠狠擁入懷中。蕭婧的臉頰緊貼在他的頸側，近得能感覺到血脈突突的跳動。她哭了又笑，忍不住埋怨：“從前你騙我那麽多次，我總是能一眼就認出你，可是我就站在你麵前，你卻根本認不出我，你罪無可赦。”
夏昱先是笑，爾後臉色又凝重下來：“那宮裏的那個是……”
想到蘇翩翩，蕭婧心裏一沉，身為女子，她能感受到蘇翩翩愛而不得的痛苦，然而想到她瘋狂的行徑，她又隱隱後怕。
“我們真傻，為什麽要在雨裏這麽淋著？”夏昱大約已經猜出了她的身份，但麵上卻沒有任何表示，拉了蕭婧就走。
蕭婧本想告訴他蘇翩翩的事，然而重逢的喜悅這樣難得，她無論如何都不想去破壞這種氣氛，於是便順從地跟著夏昱一路回城去了。
他們沒有回宮，也沒有去一攬芳華，而是隨便找了家客棧住下，打發店小二去買兩套幹淨衣衫來換上。蕭婧穿好衣服出來，正要和夏昱打招呼，卻看到他迅速將左手背到了身後。
他的動作很是迅速，然而剛才那匆匆一瞥，蕭婧已經看到了他手臂上的紅色斑點。
倘若僅僅是紅蠍毒，葉青未必沒有辦法，然而紅蠍毒與忽闌給她那種毒香混合到一起之後，毒性也起了變化，根本無法徹底從血脈中剔除。
夏昱看到她一下子暗沉下來的臉色，刻意用愉快地口氣道：“要不要吃點東西？若是嫌這家店的手藝不好，我們……”
他一句話還未說完，蕭婧已疾步走到他身前，伸手去拉他的左手。夏昱本能地一躲，蕭婧撲了個空，卻又一時收步不及，膝蓋重重撞上了椅子。她痛呼一聲，立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用雙手抱住膝蓋。
雖然知道她的痛苦表情有多半是裝出來的，但夏昱總不能看著她坐在地上不管，於是走上前去拉她起來。
蕭婧卻耍賴道：“不行，你害我撞到，我要你抱我起來。”
夏昱愣了一下，終於還是俯下身伸出手去。果不其然，蕭婧根本沒有起來的意思，而是伸手扣住他的左臂，將衣袖捋了上去，露出肌膚上大片密密麻麻的紅斑來。良久，他才開口道：“看夠了，可以起來了吧？”
蕭婧站起身來，忽然道：“我們去找你外公，好不好？”
“好，”他答得爽快，眉眼間含了溫和笑意，“我們已經很久沒去看他老人家了，隻不過我乍然帶了你回去，他大約還會以為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呢。”
略微停頓了一下，他又補充道：“正好也能順道去看葉青，這小子說是要去那裏好好鑽研醫術，到現在連封書信都沒有。”
她眼底一酸，險些哭出來，嘴上卻道：“那我們去閼於，你是在那裏中的毒，那裏一定會有解毒的辦法的！”
他亦爽快應道：“好，忽闌害你險些喪命，是要去和他算一算帳。”
他這般輕描淡寫地將自己中毒的事忽略不提，蕭婧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然而她還是咬牙道：“我們現在就走，鬼神穀不行，還有閼於，我就不相信，這天下之大，竟找不出一個解毒的辦法！”
“好，”他第三次答出這個字，一如既往的溫柔語聲，“無論你想去哪裏，我總會陪著你去。”
蕭婧終於再也忍不住，一頭撲進他懷裏，帶了哭腔道：“我要去的地方多得很，走一輩子也走不完，我要你發誓一直陪著我！”
夏昱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寵溺道：“好，我總是陪著你的，你放心。”
然而，後麵的話他隻能放在心底。他所中的毒天下罕見，葉青曾建議他用金針封閉穴道，像個活死人那樣延續生命，或許有一天他能找到解藥。他明白這是葉青萬般無奈下的提議，然而他隻能拒絕。
原本是為了蕭婧，他以為她也中了同樣的毒，所以絕不肯一人獨活。然而世事陰差陽錯，他一直想要守護的人竟改換了容貌再次出現，而他卻因為一副皮囊而迷惑了心智，一再讓她失望。造化弄人，情深不壽，大抵就是如此吧。
然而他不後悔，倘若當初接受了葉青的建議，或許他永遠也沒有機會知道自己認錯了人。
“我總是陪著你的。”他又重複了一遍，哪怕不能陪伴她的一生，也是他自己的一生。既然上天讓他們有緣再見，那麽這世上其他的一切已經不再重要了。
蕭婧腦海中幾乎是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慌感鋪天蓋地地襲來，讓她已經無法思考。
夏昱看到她蒼白的臉色，有意岔開話題道：“那天把你帶走的那個怪人是誰？我從來沒見過那樣好的輕身功夫，你說可笑不可笑，他帶走了你，卻又丟下一個小女孩，這筆買賣我做的真是虧本。”
蕭婧聽的半知半解，隻是為了不掃他的興致而隨口問道：“什麽小女孩？”
夏昱笑道：“我也不知道，你的朋友要我把她交給她父親，卻什麽話都沒有交待，隻說了個名字，天下那麽大，我要到哪裏去找？”
蕭婧心頭卻像忽然劃過一道閃電：“她現在在哪裏？”
夏昱見她反應如此強烈，微微有些驚訝：“怎麽了？”
蕭婧猛然站起身來，熱切道：“我們去找她爹，你不知道，她爹爹是個蠱師，蘇翩翩就是……”她的聲音戛然而止，不知道該不該將蘇翩翩的事說出來。
夏昱大約也已經猜出了宮裏那個假蕭婧的真實身份，隻不過見她欲言又止，於是並不多問。他越是這樣遷就她，蕭婧就越是覺得過意不去，於是將所有的事和盤托出。
“說不定蠱師會有法子解你身上的毒，不管怎樣，我們去試一試，好不好？”
看到她眼底重新燃起的希望，夏昱不忍拂逆她的意思，於是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