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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諄諄教誨

  這世上,人心的謀劃永遠敵不過天意。


  蕭婧原本想著,將皇位禪讓給蕭驥後,她便同夏昱一道離開,珍惜彼此能夠相守的日子。若他果然不治,她也會毫不猶豫隨他而去。


  然而,命運捉弄,在她以為還有時間時,結局已猝不及防襲來,根本不給她任何改變的機會。


  是懲罰嗎,因為她做出了那樣的抉擇?因為她已決定放棄夏昱的生命,所以上天就在她眼前奪去他的性命,讓她承受猝不及防的失去,品嚐自己親手種下的苦果。


  蕭婧站在宮闕最高處極目遠眺,半空中一片紅葉隨風飄蕩許久,最終落在她伸出的手掌中。


  紅葉,相思,倘若魂魄有知,是否會入得夢來?


  說她懦弱也好,說她守諾也罷,那天她決然揚起的匕首,最終還是沒能刺入胸口。在最後關頭,她竟然可恥地暈了過去。魂夢中不曾尋覓到他的身影,他的話語卻反反複複就在耳邊。


  她的夫君,留給她最後的話,不是山盟海誓、刻骨相思,隻是簡簡單單的四個字——“不是現在”。


  她也曾用同樣的話語來乞求他留下,他做不到的,卻原封不動地還給了她。而她,就不得不繼續背負著遺憾走下去。


  雖然並不甘願,但蕭婧不得不承認,他說得對。現在還不是時候,至少她要看到蕭驥平安登基,看到戰禍消弭,天下百姓安居樂業。夏昱,已經將屬於他自己的恩怨了結了,但她還沒有。


  她醒來後表現的那樣若無其事,葉青和宋易離開時,想必是抱著對她的怨懟的吧。其實不止是他們,連淳於昭心裏也是有疑惑的,他那樣的人,什麽心事都是擺在臉上的,一看便知道。


  蕭婧淡淡笑了笑,人死萬事空,她就算抱著那具屍首不放手,又能挽回什麽呢?這一生與他出生入死,卻是聚少離多,其中緣由固然種種複雜,但她的任性妄為也難辭其咎,為彼此平添許多麻煩。


  如今再想起來,並不是後悔當初,而是她想最後聽一次他的話,或許,是此生唯一的一次了。


  今天一大早葉青他們就扶柩出了城,如今,也不知是到了何方了。她今日晨起就坐在勤政殿裏批閱折子,他們前來辭別時,她也不過是從案頭堆積如山的奏折中抬頭望了一眼,就為了這個,宋易險些要當場鬧起來。


  “果然女人薄情,他好歹也是為了你死的,你竟連他的身後事也這般漠不關心!”宋易一向玩世不恭,這是唯一一次對她怒目而視。葉青雖沒有說什麽,但看他眼底的神氣也是極度失望的……


  罷了,一切都已經過去了,既然沒有重來的機會,後悔又有何益?


  蕭婧正自沉思,身後忽然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宮中法度嚴謹,宮人是不允許這樣造次的,這腳步聲的主人也隻剩下一個了。


  蕭婧回轉身的工夫,麵上的憂思已被溫婉笑容取代。


  “皇姐,”蕭婧已來到麵前,微微仰了臉道:“鄒原他們找了你許久,原來在這裏。”他今年已滿十一周歲了,個頭也隻比蕭婧矮一點罷了,假以時日必會長成挺拔少年。


  彼時已是秋日,蕭驥大約是跑得急了,額上也見了微汗。蕭婧拿了帕子替他擦了汗,才開口道:“對朝中重臣怎能直呼其名?要叫鄒大人。”


  她的語氣雖然輕柔,但也帶了些責備的意思,蕭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是鄒大人找了……”他又疑惑道,“那若是按著規矩,我也不應該叫你皇姐,該叫你陛下,為何你不責怪我叫你皇姐,卻要責我直呼鄒大人的姓名呢?”


  這話說的稚氣未脫,讓蕭婧忍俊不禁。從前穆淑妃和穆煬對他的課業舉止要求都是極為嚴格的,所以在蕭婧的記憶裏,他說話做事都十足小大人模樣,與外表並不協調。果然還是年紀幼小的好處,穆家倒台也不過一年工夫,沒了那些時時刻刻監督他言行的人,他便做回了自己。


  蕭驥大約天生是個熱心腸的孩子,雖然他們之前幾乎等於沒有什麽交往,隻是這個把月來蕭婧才時時把他帶在身邊處理政務,他卻已將蕭婧視作了最親近的人。他越是如此,蕭婧就越是慶幸自己做出了正確的選擇,大約隻有擁有這樣寬厚心腸的人,才能成為一代明君吧。


  蕭婧攜了他的手下樓,諄諄教誨道:“咱們是姐弟情分,自然與君臣情分不同,況且,將來你少不了鄒大人他們輔佐,若連這點基本的敬意都沒有,怎麽能成了?”


  蕭驥的表情卻突然黯了黯,半晌才小聲道:“可是,從前母妃……不,是穆氏罪妃,她說臣子隻不過是我們手裏的工具,必得使他們敬畏,他們才會……”


  蕭婧猛然收住腳步,蕭驥身子一震,忙改口道:“皇姐,我說錯了,若是她說的對,怎麽會落到那樣的收場……”


  蕭婧緊盯著他的雙眼,一字字道:“那是你的母妃,旁人可以那樣稱呼她,但是你不行。”


  蕭驥有些困惑地看著她:“可是,他們都說她……圖謀不軌……”


  “沒有什麽可是,不管她做了什麽事,生身之恩大過天,而且,她的本意也是為了你好,隻不過用錯了方法而已,”她拍拍他尚自單薄的肩頭,“記住,將來你做了皇帝,一定不要對任何人妄下斷語,行事更不能衝動,就算再壞的人,也總有好的一麵,反之亦然。”


  蕭驥似懂非懂地點頭:“皇姐的意思太傅也說過的,這便是所謂的以德治天下,是不是?”


  蕭婧微笑:“以德治天下固然是好的,隻不過凡事要看情形,不能一概而論,這些皇姐是教不了你了,這世上也沒有任何人能教你,隻能靠你自己體會了。”


  他們又向前走了許久,蕭驥才突然想起一個問題來:“父皇傳位給了皇姐,皇姐才是皇帝,為什麽說我將來要做皇帝?”


  聽他提及景帝,蕭婧心裏不免黯然,隻好搪塞道:“父皇是要把皇位留給你的,不過因為你年紀小,才讓皇姐替你看守些時日,等時候到了,自然是要還給你了。”


  蕭驥想了想,才搖頭道:“我不想做皇帝,從前……母妃和外祖父總是要逼我學這個學那個,日子過得一點也不痛快,還是不做皇帝好。”


  蕭婧啞然失笑,正想慢慢勸導,鄒原卻已遠遠地迎了上來。


  他的神情身為凝重,匆匆向蕭婧行了禮便道:“閼於的忽闌王子遞出話來,說是一定要見您。”


  蕭婧的麵色也沉重下來,半晌才道:“你先帶了三殿下去勤政殿,忽闌那邊我自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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