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一錯再錯
他是世人眼中尊貴的皇子,也同樣是讓皇族中人鄙夷的存在。因為他的母親出身卑微,即使有幸誕育了皇子也不得封妃,而隻能以貴嬪的身份鬱鬱深宮。
然而這不是錯,身為母親縱然給不起他出身和地位,卻也無損於母慈子孝的佳話。隻是他沒有那樣的福氣,他的母親原本隻是個浣衣宮女,平白無故得了天子的寵幸,便忘記了自己的本分,開始奢望那些所謂的榮華富貴起來。
她指望著兒子能給她帶來更多的榮寵,卻事與願違,從此她便不再關心這個兒子,每每麵對他時眼中一點親情也無,隻有永恒不變的冷漠。
十一歲以前,他以為是自己不夠好,不夠努力。畢竟,每每在書房和金殿上看到妹妹展現的才華,他隻剩下了自卑的餘地。
蕭驥出身高貴自不必說,蕭駿的生母雖然出身也不見得好,但他好歹是長子。就隻有他,什麽優勢都沒有,根本沒有能在宮中立穩腳跟的資本。
因此,看到妹妹蕭婧不去親近蕭駿和蕭驥,反而與他更加親密一些時,幼小的他是覺得感激的。她是那樣優秀,就像天上的明月一樣,永遠都隻能讓人仰望。這樣的她來親近一個毫無是處的他,他除了感激上天的眷顧還能有什麽其他想法?
伺候蕭婧的貼身宮女叫做茉韻,那樣雅致的名字也是他那個無所不能的妹妹取的,遠別於其他宮人的名字。茉韻對他也很好,常常親手做些精致的點心送給他,還鼓勵他努力讀書。
那時候他並不明白,少女緋紅的臉頰和異常明亮的眼睛代表著什麽,真正明白的時候,那個會看到他就臉紅的小宮女已經不在了。
而他也漸漸明白,妹妹對他的好並非是沒有緣故的,這世上又有誰會無條件地對另一個人好呢?
她之所以選擇他來親近,隻因為他是最弱的那個,根本就不具備威脅她的能力。那些善意和親近,都是在為著將來某日的利用打基礎。
就像茉韻,能成為公主的貼身侍女,公主對她還親如姐妹。那些在一起的時光中,他曾無數次見證蕭婧對茉韻的種種恩惠和體貼。然而那些假象,都終結在茉韻被杖斃那一日。
她就站在那裏,用波瀾不驚的目光掃過刑凳上被擊打的血肉模糊的身體,嘴角還帶著她一貫優雅從容的微笑。
而他,一個男人卻被那樣血腥的場景嚇得夜夜噩夢。
在湖邊聽到那小小女孩令人驚異的自白,隻不過是一個開端。他開始懷疑那個總黏著他叫著“馳哥哥”的妹妹,而那些逐年逐月積累下來的懷疑,被茉韻的死激化了。
會不會有一天,她也會這樣看著自己死去而沒有絲毫動容?
於是他開始慢慢部署自己的計劃,在培植勢力的過程中,他漸漸得知了這一代皇族的秘密,得知了一切的根源。
原來,他本來就不是皇室子孫,而隻是政治博弈中的一枚棋子,一枚在發揮了它微小作用後就要麵對預定好的毀滅的棋子,甚至都不會有人為他的毀滅流一滴眼淚。
錯誤不是因他自身造成,命運卻要他承擔後果,這……憑什麽?
一旦有了不甘心的因素作祟,人的行為就會變得瘋狂起來,尤其是在看到他所謂的“父皇”的種種醜惡嘴臉後。還有蕭婧,這一切的罪惡都是為了讓她順利繼承皇位而做的,但她卻要為了愛情將送到眼前來的一切都推開。
強烈的嫉妒和不甘,讓他答應了要幫她,然後,親手將毒藥送到她手上。
看到她唇邊淋漓而下的鮮血時,他有一絲後悔。然而,她卻奇跡般地活過來了。之後的那段日子裏,他忐忑不安,反複試探,然而她就像是變了個人似的,竟對他越來越依賴。假如,當時他能懸崖勒馬的話,之後的一切都不會發生了吧。
可是他沒有,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人心總是不滿足的。她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他都忍不住要想一想背後隱藏著什麽陰謀。在這樣的情緒驅使下,他變得越來越敏感多疑,也越來越不擇手段。偶爾動搖的時候,也很快就被他忘記。
尤其是在她保證了要將皇位給他,卻還自己登基稱帝之後,他更是狠狠把自己嘲笑了一番。
他……真的差一點就相信了她,然而事實不是擺在麵前了?她已經成了女皇,接受萬眾朝拜,曾經對他的許諾,大約隻是穩住他的手段罷了。選擇相信,是他自己愚蠢,怪不得別人。
於是她的關心和善意,落在他扭曲了的心中,都成了她表裏不一的證據。
然而這一次,他選擇了毀滅整個皇權的極端手段,作為他對這段荒謬人生的報複。但是,他卻不忍取她性命。他對自己說,已經殺過她一次了,而她也從未想過取他性命……天知道這是不是他為自己找的借口!
至死,他也沒有想明白這一點,但是,已經不重要了。
生命即將逝去時,哪怕那份親情從頭到尾都是欺騙,他也甘之如飴。他這一生命如草芥,唯一擁有的就是這條性命,還有,複仇之後僅剩的空虛,除此之外一無所有。
倘若早知如此,他還會不會選擇這樣的路?隻可惜,人生永遠不能從頭來過,他錯了那一次,就注定一錯再錯。
唯一的欣慰,就是能在她身邊死去。僅剩的遺憾,是他救不了她。
那些言之鑿鑿的猜疑和妒忌,都隻源於四個字——天意弄人。
他明白的太晚,然而,能在死前換得她一滴真心的眼淚,也算是此生,無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