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章 老凌和寧兒(為來自雲堯的老凌鑽石而更)
004
凌遠峰第一來到雲堯鎮時候,正是深秋時節,天氣已是一日比一日的冷。
在這個偏僻閉塞的小鎮,人們對於他的到來皆是驚疑不已,一雙雙眼睛中滿是戒備之色。
他倒是不以為意,只在鎮子上賃下了一間鋪子,連著鋪子後面的小院伴三間瓦房,一道盤了下來。
自午門事變后,原本便不愛說話的他更是變得沉默寡言,許是見他身材高大魁梧,相貌也是粗獷凌厲,又不太說話的緣故,整座雲堯鎮竟無一人敢與他攀談。
那一日,他打開鋪子的大門,正巧見到幾個女孩子從自家門前經過,看見他時,那些姑娘皆是轉開眸光,好似他是個會吃人的妖怪似得,只從鋪子前匆匆而過,連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他自是不以為意,只將門掩上,轉身的剎那卻聽身後有人喚了一聲;「溫寧兒,你走快些,快過來!」
聽到那個名字,凌遠峰微微一怔,一雙雪亮的黑眸頓時回頭望去。
只見方才那幾個姑娘已是走到了前面,在她們身後卻還跟著一個女孩子,手中拎著一個籃子,也不知道裡面是些什麼,許是見她落後,前面的女孩子中便有人出聲催促。
「阿梅姐,你們等等我。」那個女孩子瞧起來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一張巴掌大的瓜子臉,細膩如瓷的肌膚瑩白如玉,眉眼間溫柔如畫,甚是溫婉動人。
她沒有留意到凌遠峰,只抬起衣袖試了試額前的汗水,趁著前方的女孩子停下了等她的空檔,便是加快了步子,向著她們走去。
「嘖嘖,倒不是我誇口,你們瞧溫家閨女那副模樣,也難怪方少爺的魂都給她勾去了,硬是讓方老爺遣媒人去溫家提親哩。」幾個婦人見她們走遠,便是聚在一起竊竊私語起來,她們絲毫不知自己的話全然被凌遠峰聽了過去。
「可不是,聽說溫大娘本是打算將閨女許給石源的,可那小子這一走又是沒影了,眼見著閨女大了,總不能一直等著他,倒平白將女兒拖成了老姑娘。」
聽到石源的名字,凌遠峰眼眸一黯,雙拳卻是不為人知的,悄悄握緊。
「別說是溫大娘,就說是我,也是寧願將女兒嫁給方少爺,而不去嫁給石源那個窮小子。先不說方家肥的流油,單說方少爺,那也是一表人才,才高八斗的主,我聽說今年的鄉試,人家可是第一名,再過不久可就要去京城殿試了哩。」
話音剛落,其餘的婦人皆是出言附和,細聽下去,無不是對那方少爺讚不絕口,其餘便是說溫寧兒有福氣,能嫁的如此的如意郎君。
凌遠峰雙眸暗沉,高大的身軀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英挺的容顏上並無一絲表情,也不知他究竟在想些什麼。
那幾個嘰嘰喳喳的婦人中,有一人瞧見了他,立時便是閉上了嘴巴,向著眾人使了個眼色。其餘婦人轉眸,看他站在鋪子門口,臉上都是劃過一絲畏懼,幾個人面面相覷,終是一聲不響的從鋪子前遠去了。
直到她們走遠后,一些壓低了的聲音依然是隨風傳到了男人的耳中。
「可真是個怪人,也不知道為啥來到咱們鎮子上。」
「瞧他那樣子,可真是讓人害怕的緊,阿彌陀佛,菩薩保佑,他可千萬莫是啥江洋大盜才好。」
……
凌遠峰聽到這些,不過是淡淡一笑,從方才的那些話,他便是足以判斷出那方少爺的確是個青年才俊,與溫寧兒端的是男才女貌,溫寧兒嫁於如此的夫婿,自然也是一段美滿姻緣。
若是石源在天有靈,得知這一切,多少也會欣慰罷。
他這樣想著,卻終究是放心不下,只親自去了方府打探,就連荊州城也是去了,多番打聽下,才確定那些婦人所言不假,方家不僅是富甲一方,難得的是方老爺為人寬厚,在雲堯鎮素來口碑極佳。
而至於方少爺,凌遠峰也曾遠遠瞧見過他,見他相貌俊秀,一瞧便是個讀書人,絕不會委屈了溫寧兒,如此,遂放下心來。
見方家已是託了媒人去了溫家提親,更是將婚期定了下來,凌遠峰便是收拾了行裝,打算不如離開雲堯。
至於去哪,他心裡也是沒個準頭。怕是四海為家,隨意漂泊。
就在他即將離開雲堯時,卻發生了一件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他更沒有想到,就是因為這件事,竟是將他的一生都給改變了。
方家三少爺一夜得了疾病,居然暴斃而亡,溫寧兒則是還沒進門,便將未婚夫給剋死,頂著這樣的名聲,在雲堯鎮這種小地方,怕是再也無人願意娶她了。
凌遠峰因著這事,自然是走不成了,只得留了下來,本是要靜觀其變,豈料那日他上山砍柴,回來的路上卻是隱約聽見有人在哭。
聽到他的腳步聲,只見那抹纖細而柔弱的身子轉過頭來,露出一張猶如雨後蓮花,柔婉凄清的小臉。
因著淚水的緣故,溫寧兒原本便澄如秋水般的眸子此時更是乾淨不已,她怔怔的看著身後的男人,白皙的小臉被凍得通紅,她跪在方少爺的墓前,帶著一絲慌亂,一絲驚懼,小聲的道了句;「你是誰?」
那聲音十分嬌嫩,柔柔軟軟的,好聽極了。
凌遠峰雖說在雲堯鎮住了不短的日子,可溫寧兒平日里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自是對他毫無印象。
凌遠峰瞧著她,眼前的女子漸漸的與那一張小象重疊在了一起,她雖是長大了,可仍是一如當初那張小象上純凈無暇,清麗如畫。
她滿臉的淚水,似是包含著無限的委屈,那一聲你是誰,卻還帶著絲絲鼻音,只讓凌遠峰沒來由的,心頭微微一動,竟是湧來一股憐惜。
她是不認識自己的,更不會知道其實自己早已便見過了她,也不會知道石源臨終前心心念念的,全是一個她。
凌遠峰收回了視線,只一語不發的向著山下走去。回到雲堯鎮之後,第二日,他的打鐵鋪便是悄無聲息的開了張,在雲堯鎮當上了一個打鐵匠。
而每當有人來找他打鐵,見他價錢公道,活做得也好,便也會時不時的與他說上幾句。沒過多久,凌遠峰便是在雲堯鎮站定了腳跟。
待他用打鐵攢下的銀子,託了媒人去溫家提親后,他便是下定了決心,這一生,便在雲堯鎮三餐一宿,悄然度日。
石源因他而死,照顧溫寧兒自然是他義不容辭的責任。可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自己的心居然會為了那個小丫頭而漸漸沉淪了下去。
記得新婚那一晚,當她穿著鮮紅的嫁衣,俏生生,嬌怯怯的站在自己的面前時,沒有任何緣由的,他便是想將她納入自己的懷抱下,好好照顧。
他待她無微不至,婚後的日子更是他從未有過的舒適與愜意,無數次,當他從睡夢中醒來,瞧著懷中的小娘子,自己的心底都會湧來一股錯覺,這樣好的媳婦,這樣好的日子,他凌遠峰究竟是何德何能?
她那樣單純無暇,而自己卻早已經是千倉百孔,無一人知道,在她面前,他時常會有一種無力感。他擁有過那樣多不堪的過去,他比她年長了十四歲,在她的純凈面前,更是讓他覺得自己早已不配擁有她。
更何況,無論是她,還是這般甜蜜的日子,本都是屬於石源。若不是石源,自己早已死在午門。若不是石源,他永遠不會知道這世上還有一個雲堯鎮,還有一個溫寧兒。
偶爾,當他看著自己的小娘子眉眼彎彎的瞧著自己,總會讓他想起當年的那張小象,命運待他何其幸運。
千帆過盡后,竟還會讓他的身邊多一個她。
當她用甜糯的聲音,軟軟的喚他一聲相公時,他只覺得自己的心都要被融化了,從前的種種,揮斥方遒,金戈鐵馬,竟都抵不上她用滿含著依賴與信任的聲音,輕輕的喚自己一聲相公。
——
「相公,你在想什麼?」溫寧兒依偎在男人的懷裡,輕輕的拱了拱小腦袋,看他出神,便是忍不住出聲喚他。
凌遠峰迴過神來,只轉過身子,大手攬住她的腰際,他微微一笑,溫聲道;「沒什麼,不過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
「什麼事啊?」溫寧兒眨巴著眼睛,好奇道。
凌遠峰的大手撫上她的小臉,黑亮的眸子深不見底,他開口,沉聲道;「想起了第一次瞧見你的情形。」
溫寧兒抿嘴一笑,只以為他說的是自己為方少爺掃墓的那一次,她在男人的懷裡偎的更緊了些,輕聲道;「怎麼好端端的想起來那時候的事情?」
凌遠峰卻沒有出聲,他拍了拍溫寧兒的後背,低聲道;「時候不早了,快歇息吧,明日里不是還要去城裡趕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