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往事(六)
又過了幾日,因禁衛軍一直未尋到刺殺楚珅之人,應天城內也不好一直戒嚴,再加上楚珅自己對此事不甚在意,於是鬧得沸沸揚揚的刺客之事,便就此不了了之。
然而楚璃自那之後卻很擔心我的安危,隔三差五便來瞧我。他也不多對我言語,每每隻來毓秀宮看看便走。我原本就因他長相出眾的事情而自卑,這些天他來一次,便刺激我一次,如此被刺激了六七回,更加堅定了我離開大應宮的決心。
什麽涼應邦交,全顧不得了。我原本也不是什麽重要人物,更何況我知道即便自己一走了之,應王也定有辦法可向涼寧交待。
因存了逃離大應宮的心思,我便開始細細查看李持留給我的地圖,又在夜深人靜之際偷偷去練那些逃跑用的器具。我從小因緣際會跟著師傅劉訣學過輕功,所以這些逃生翻牆的器具學起來也並不難,很快便熟練掌握了。
眼見翻牆和爬房頂的本事練得越來越好,白日裏我便開始編了諸多借口出毓秀宮晃蕩,隻為照著地圖認清大應宮的路線和禁衛軍輪值的規律。
初開始林姑姑還對我出宮行走多為阻撓,說我是太子儲妃,終日示於人前乃是於禮製不合,後來大概是因為得了楚璃的默許,她也不甚製止我了。
如此過了三個月,已到了年關,我的出逃計劃也進行得很順利,一時間便有些得意忘形起來。到底是我年輕太過大意,忘記年關王宮裏肯定會大行灑掃之事。於是在臘月的某一日,我那藏得密密實實的應宮地圖在宮女灑掃之時,被無意間翻了出來。
林姑姑見狀不敢隱瞞,卻又不敢驚動應王,便稟報了太子楚璃。
我迄今仍記得楚璃那日陰鬱的表情。我原以為他從來都是麵上含笑的謙謙君子,然而那日,他周身散發的冷意卻教我害怕。他拿著李持給我的地圖問道:“你從哪裏找來的?”
我自不能說是刺客給我的,也不能說是從涼寧帶來的,這樣他必會疑心大應宮中有涼寧的細作,連帶我也會變得十分危險。於是我便謊稱是從毓秀宮的地裏挖出來的。
他自不會相信我的謊話,卻也並不為難於我,隻吩咐毓秀宮眾人守口如瓶,不要對應王提及此事,又加強了毓秀宮附近的守衛,嚴防我出逃。
然而我生來便是性格倔強之人。他越是如此,我越是要試圖逃跑。這樣與他鬥智鬥勇,直過了新年,我亦十五歲了。應國國主楚晉年親自為我行及笄之禮,這一次楚璃倒沒有避嫌,倒是公開出席了。
若不是應國王後南氏突然薨逝,楚璃熱孝在身,須得從俗將婚事推遲三年,恐怕在我過了及笄之後,便要與他大婚了。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楚璃母親的突然逝世,也給了我足夠的時間逃出大應宮。
這樣想著,我也更加堅信了楚璃並非我的命定之人,否則怎會連上天也安排推遲我們的婚事呢?
可自楚璃知曉我存了逃跑心思後,對我便越發嚴格起來,經常出其不意到訪毓秀宮,如此便終是教他找出了李持給我的其他逃生器具。他這才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這一次他並不再問我從哪裏得來的這些器物,隻問道:“你當真不想作太子妃?”
我真心點了點頭,道:“你這樣有風采,我卻這般平凡……我很自卑,自覺和你並不般配。”
我見他沉默不語,又繼續道,“你可以放我出宮。你是太子,你有這個能力的。然後你可以告訴承武……嗯,我父王,就說我水土不服,思鄉情切,一病不起……死了。”
“水土不服?思鄉情切?一病不起?”他兀自重複著,又淡淡道,“我原以為,你是自願和親的。”
“和親確是我自願的。”我點頭道,“可是自搜宮那日初見你之後,我又不情願了。”
他眉目間似有不解之意,我繼續道:“從前都道應國太子楚璃風姿卓絕,我以為皆是傳言。可那日一見,我實在覺得,嫁給你,太抬舉我了。”
“你竟因為這樣的緣由離開……”他苦笑道,“終究是小孩兒心性罷了。師傅竟還說你早慧。”
“師傅?什麽師傅?”我不解問道。
他並未多言此事,而是道:“我大你六七歲,你年紀尚小,不懂男女情愛之事。無妨,左右我也不急成婚,再等等便是了。”
“不是的!”我聞言連忙否認道,“從前我父親便說過我早慧,我也自認要比同齡的姑娘多思多慮一些。你是太子,日後便是一國之君。莫要說我尚不能也不願去勝任一國之後,便是如今的太子妃,我也不想做。我之所求,不過是一山,一水,一心人。你給不了。”
“一山,一水,一心人……”他微有失神,道,“能作此想,可見你已開了情竅,確實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麽。”
他似感慨萬分:“一山,一水,一心人,我確實不能給你。即便有心,也是無力。這亦是身為宗室的悲哀。”
我見他似有動搖,便極力點頭附和。
他雙眸燦若天上群星,目光灼灼地看著我道:“你是個好姑娘,雖然年紀小,卻很有主意。我願意遂你心願,放你出宮,不過還需等待時機。”
成功來得太過容易,我竟有些不能置信。前一刻他還對我多番阻撓,此時卻同意放我出宮。我太過驚喜,一時忍不住脫口問道:“真的?那你預備怎樣跟王上,我是說,你的父王,你要怎樣向他交代?”
“既然決心要走,便不要過問這許多了。”他淡淡道,“如今應涼兩國關係微妙,你留在大應宮隻怕也不安全。我會將你遷到城郊的鹿苑居住,再教旁人裝作是你住在毓秀宮裏。好在你是太子儲妃,不宜見人,認得你的人也不多。對外我隻說你思鄉情切,身體不適,誰也不會逾越禮製來瞧你的。”
我點頭又道:“那我何時可以出宮?還有,我總不能一直這樣稱病裝下去吧?”
他麵上帶有些許難言的笑意,看向我道:“你的確很聰明,一語便能道出關鍵。再等等吧!過幾日我安排好一切,便派人來接你出宮。等到兩國關係緩和一些,我便昭告天下你已病歿,再給你安排一個新的身份,到時你拿了通關文牒,便可離開應國了。”
他說罷見我不再言語,便要轉身離開毓秀宮。
我看著那白色身影愈走愈遠,終是想不明白他為何突然改變主意放我出宮,忙出言問道:“你為何改變主意,願意讓我離開?”
他並未回頭,隻腳下稍作停頓道:“既然我注定一世在這禁錮中掙紮,又何必要你陪葬……”
……
楚璃果然是極守信的。
這一年的三月初三,我被遷往應天城郊的鹿苑居住。
自到鹿苑,我便十分逍遙。隻是局勢未明,我尚不能離開應天城。楚璃既然應允讓我離開,我便相信他定能說到做到。隻是早晚而已。如此,我便在鹿苑安心住了下來。
除卻不能離開應天城之外,我在城內倒是可以自由行走。我不知楚璃用了什麽法子,總之如今在鹿苑,除了兩個侍女漪山、漪水照顧我起居之外,我已很是自由了。
如此又過了一個月,我想起了李持的話,要我去歸還借用他的幾樣器具。可是那些東西早被楚璃沒收了,如今我要拿什麽還給他?我怕李持日後再因此事和我糾纏,便決定去找他解釋一番,以圖取得他的諒解。
其實我能感到李持對我並無惡意。想來他既願意將那些製作精巧的器具借於我,必也不是小氣之人。我若當真還不了,大約他也不會太為難我,再如何說來,我也曾救過他。
如此想著,我便依言前往“石頭城”酒樓尋他。
然而在石頭城尋李持未果,我卻遇見了另一年輕男子,自稱是他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