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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琴絕(二)

  我打開殿門,那一眾禁衛軍仍舊肅然而立,他們見到段竟瑉與我同出,麵上皆無驚訝之色。


  “你的人都是訓練有素的,”我見狀淡淡道,“如今大局已定,也不枉費你多年苦心經營。”


  “你這是諷刺我……”段竟瑉回道。


  我搖搖頭,與他往承命宮小書房行去,邊走邊道:“若是放在從前,我大約也會對此譏諷一番。可如今你是先王唯一子嗣,繼承王位便也成了理所應當。若不是獨孤璧琴一念之差,隻怕你早已江山在握,又何須這般苦苦計較。”


  段竟瑉聞言目中難掩欣慰神色,道:“你終是肯對我的作為讚同一次。”他轉向我道:“這便值了。”


  我低頭輕歎:“我不是讚同,而是無權置喙。如今我身世揭曉,與你乃是血親手足,難不成還要因為獨孤璧琴而與你反目?況且你本就是在取回你應得之物……我也早便看出,獨孤一族不是你的對手。”


  “她畢竟是個婦人……手腕再如何鐵血,不過也是在後宮鬥一鬥……若不是段竟琮身受重傷,我也當真無此把握。”


  “他究竟是不是你傷的?”我想起了那令段竟琮幾乎喪命的傷勢,段竟瑉便是憑借這一傷勢才得以扭轉乾坤。


  他聞言果然沉默半晌,方道:“是賜錦的人,不過她事先知會過我。”


  周賜錦竟這樣狠毒,派人刺殺自己的夫君……我心下越來越沉,又問道:“你許了什麽好處給她?她竟甘願背離夫綱,這般替你賣命?”


  段竟瑉略有沉吟,卻還是如實回道:“我許她以貴妃之位及周氏滿門榮耀……”


  是啊!一個公卿世家女子,倘若注定入宮,所求不過就是自己與母家的一門興榮而已。獨孤璧琴如此,周賜錦又何嚐不是如此?這亦是世家女子最大的悲哀。


  “她為你甘冒如此風險,你許她這些條件,也不過分。”我淡淡道:“周賜錦麵如錦繡、心思剔透,又有如此手段,假以時日聲望必在獨孤璧琴之上。你何不許她後位?難道就不怕她日後心有不甘,害了你的王後?”


  段竟瑉聞言卻並未回答,隻低低歎道:“世事無常,天意弄人……”


  他停住腳步看向我:“卿綾,你可曾想過,你我之間會是這般情景?從前即便你與段竟琮成婚,我尚且自信你終會回來……可如今……我得了王位,卻也永遠失了你。”


  我對這不堪的畸戀之語已無法承受,隻得回道:“如今這樣的結局很好。至少你我不會彼此記恨一世,隻會彼此掛念一生。畢竟如今你我已是對方在這世上最為血親的手足。”


  段竟瑉聞言苦笑起來,道:“我現下一點兒也不快活。卿綾,我真恨!”


  “高處不勝寒,”我道,“王位之爭異常艱辛,即便爭到了也是注定一生孤獨。有得有失,你已得到了心中最為向往之物,這一生已算值了。”


  我看著段竟瑉那憔悴的麵龐,想著他如今是我最為親近的手足,心中忽覺有些不忍,卻還是狠下心開口道:“我還有一事相求,是以你至親手足的身份相求。”


  段竟瑉聞言歎道:“我既答應你放段竟琮一條生路,便不會再去討他性命……卿綾,你忒小看我了。”


  “我所求並非此事,”我道,“我是想請你應允於我,在大局皆定之後,放我離開涼寧。”


  天家秘辛不能為外人道哉。我曾是應國太子儲妃,如今又是這樣尷尬的身份,早已不適宜留在恒黎宮中。離開,於他於我,皆是最好的選擇。


  段竟瑉沉默不語,半晌方道:“容我仔細想想。”


  我亦點頭道:“不急。你先將朝堂之事安頓好。”


  我與段竟瑉這樣說著,一個時辰便也過去了。此時忽聞周賜錦前來道秦惑已順利行了補心之術,我三人便一同返回了承命宮寢殿。


  但見龍榻之上,段竟琮仍在昏迷之中,然而氣色卻已好了許多,獨孤璧琴則平臥在一張剛從偏殿搬來的貴妃榻上,麵無血色,異常虛弱。


  她甫一見段竟瑉入內,便掙紮著起身,秦惑見狀連忙將她從貴妃榻上扶起,又在她背後墊了靠枕,才算了事。獨孤璧琴聲音微弱,低低對段竟瑉道:“還有一事……請你饒過我族人性命……”


  段竟瑉聞言冷笑道:“你莫要得寸進尺。我已應允放過段竟琮,你如今又妄想我能饒過獨孤一族。”


  獨孤璧琴似乎瞬間衰老了十歲,原先那一張保養極好的容顏已再不見蹤影:“你初登王位,倘若即刻便對公卿世家下手,定會惹來非議……隻要你放過我族人性命,我便讓他們唯你所用……但我有條件……”


  她費力地喘了口氣,繼續道:“朝中兩相必要有獨孤氏一席之位,三妃之中也必須有我族中女子。我要你立下誓言,日後不能為難我的族人……”


  她剛剛行完補心之術,此時正是虛弱之時。若非秦惑用了狠藥,吊續了她的性命,恐怕以她的年紀,早已說不出話來。


  段竟瑉聞言卻道:“我如何信你?你又豈能做得了主?”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一生計較,隻為我的族人,連死前也不得安生。”


  獨孤璧琴歎道:“我父親本就是族中主事,我又是一國之後,如何不能做主了?雖說如今世家頹敗,可瘦死的駱駝到底比馬大,獨孤一族究竟有多少能耐,隻怕你一時也摸不清楚。你又何苦再為自己樹敵?不若取了我的信物,將獨孤一族收為己用……”


  她深喘一口氣,又道:“你原就是我膝下養子,也與我裝得母子情深。經此一役,隻需對外稱是我臨終將信物交托於你,又有琮兒為證,誰人敢不信?”


  獨孤璧琴見段竟瑉沉吟,知他已然心動,又輕咳兩聲:“此事於你百利而無一害。你原可細細考慮,隻是我時日無多,再耽擱下去隻怕你便失去這機會了……”


  段竟瑉聞言蹙眉不語,似在細細思量盤算,反倒是周賜錦道:“獨孤氏倘若能為殿下所用,當真如虎添翼。”


  段竟瑉聽了周賜錦之言,便不再猶豫,正色對獨孤璧琴道:“如你所願。”


  獨孤璧琴見狀真心笑了起來,示意周賜錦將她發髻上的玉簪取下,又對段竟瑉道:“玉簪內有乾坤,以你才智,必能窺探一二。至於調配隱衛的密令,待到琮兒清醒之後,自會說與你聽……”


  段竟瑉聞言點頭,又道:“你該兌現承諾,將我姨母之事說來。”


  我見獨孤璧琴麵色虛弱,心中不忍,便道:“你先歇息片刻再說不遲。”


  獨孤璧琴聞言卻搖頭道:“再不說我怕沒有機會了。你附耳過來,我隻說與你知道。”


  我見段竟瑉對我搖頭示意,心中有些猶豫,然再看獨孤璧琴,已是一個將死之人。我心中對母親往事的探知欲到底戰勝了謹慎心理,便附耳到獨孤璧琴身邊。


  此時她已更為虛弱,卻仍舊在我耳邊悄聲笑道:“我當真嫉恨你!段祈奕和言峰疼你護你,琮兒愛你重你,就連瑉兒也在意你……不似我,生來便是為家族賣命的工具……”


  她的氣息越發微弱:“你受騙了,我不會告訴你的……”


  獨孤璧琴此言甫畢,便麵含詭異笑容望著我,不再言語。我正驚疑之間,秦惑已探了她的鼻息和脈搏,道:“她用了‘刹那花開’,是種毒藥,中毒之人皆是麵帶微笑而去……”


  “她哪裏來的毒藥?”段竟瑉驚怒問道。


  秦惑將她周身查探一番,低低歎道:“是我疏忽。她將毒藥藏在了發間……”


  獨孤璧琴寧願服毒自盡,也不願將我母親的往事告知,可見她當真妒恨我母女二人。我細想她自盡前的那番話,知她也是可憐之人,雖一生為後,風光人前,卻終生不得所愛,背負沉重枷鎖而活……


  敬乾元年,四月十二夜中,涼寧國鐵血太後的傳奇一生落下帷幕。百年公卿獨孤世家,那最為耀眼的獨孤璧琴,至此弦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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