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小奉(一)
九州大陸最後一位帝王是三百年前的淳於淺。傳說他雅好音律,愛劍成癡,偏對政事毫無興趣,終使民怨沸騰,天下大亂。
東方小國逐水有一諸侯名作連裘,眼見淳於帝國已是將傾之廈,搖搖危矣,便揭竿而起,宣布脫離淳於帝國統治,並將逐水改作“奉清”,使清安為都城,自立為王。
隨後各地諸侯紛紛效仿,宣布獨立。一時之間,九州大陸藩王割據,民不聊生。
亂世爭霸原就弱肉強食。隨著勢力強大的藩王不斷吞並與擴張,五十年後,終有四位旗鼓相當者難分勝負,遂在奉清國的小奉城內進行了“小奉會盟”,並立下誓約,互通有無,從此將淳於帝國一分為四,定下了如今的九州格局。
又是二百多年已然過去,如今的四國皆變了模樣。
應國自不必說,三年前已亡了國。如今西南一統,皆是涼寧天下。
九熙雖在冥河以北,冬日苦寒,然人皆擅武,國風正氣。更何況蕭氏一連出了四位明君,皆在國內養精蓄銳、舉賢任能,是以如今九熙兵強馬壯,已成為了涼寧雄霸九州的最大對手。更何況北國之地四季分明,春夏秋冬美景不一,亦是我南國人所向往之處。
奉清自古便有“水國”之稱,魚米充盈,物產富饒,曆來是兵家必爭之地。其境內河流眾多,水路發達,更顯易守難攻之勢。是以雖有國主連闊荒淫無度,但涼寧與九熙皆不敢對其輕舉妄動。
我自出了恒京便一路東去,今日終是到了那傳說中曾進行過“小奉會盟”的三國邊界之地,奉清小奉城。
因著如今已是閑人一名,我便不著急,沿路看看風土人情,想要將這二十年來未遊覽的九州風光一朝看盡。如此緩緩而行出了涼寧地界,待到小奉城時,已近臘月。
我原隻想著一路東行,並無甚目的地。然如今既到了奉清地界,卻忽然想起李持的組織“玉門”便在奉清喬城,遂決定再往東行,一訪故人。
因到了年關,小奉城內已是一派熱鬧景象。我看了看段竟瑉為我準備的充足銀票,便決定先找錢莊,再尋落腳之地。
小奉城雖是邊境小城,卻因地處涼寧、應國、奉清三國交界而熱鬧非凡,往來客旅絡繹不絕。我尋了九州各地皆有分號的大銀錢莊兌了銀兩,便牽著紅雪一路往小奉城內最大的客棧“獨來客”而去。
這小奉城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我走了一個多時辰,直到正午還未看見那傳說中的“小奉一寶獨來客”,又因顧慮街上熱鬧不便騎馬,便隻得徒步而行,漸漸也就乏了。
便在此時,路旁忽有一人對我道:“公子,小店有奉清最好的酒菜,公子可要進來歇歇腳?”
我自出了恒京便作男子裝扮,雖然明眼人一看便知我是女扮男裝,然“江湖規矩”,我既已作男裝打扮,便要被喚作“公子”。
此時聽得有人喚我,我便尋聲側看,但見兩名小二正站在一座酒樓前招攬客商。我原就因這兩名小二懂得“江湖規矩”而存了一分好感,此刻抬首又見那酒樓名字“客似雲來”十分別致,便將紅雪遞給小二,道:“不許怠慢了本公子的馬!”
那小二忙笑嘻嘻點頭稱是,又引著我往酒樓中去。
不知究竟是奉清富庶,還是因到年關之故,這酒樓生意十分興隆。我放眼望去,一樓已無空位。那小二見狀道:“二樓尚有雅座,隻是酒菜貴些,也更精致些。”
我擺擺手,道:“無妨,上去吧。”
我與小二一同上了二樓,但見席間已有不少錦衣華服之人在座,更有歌女唱曲助興。我眼看這番熱鬧景象,心下不禁感慨萬分。
在涼寧境內,除卻恒京之外,竟無這樣的繁華地方,可見這幾年來涼寧四處征戰已使國內元氣大傷。而小奉隻是奉清邊境小城,就已如此富饒熱鬧,遑論都城清安。
我隨意點了幾個特色菜式,便就著那奉清小曲,細細品了起來。誰知酒菜剛吃到一半,卻聽得樓上席間的熱鬧之聲刹時冷了下來。我向樓梯處看去,隻見是一位年約三十許的華服男子上了樓,身後還跟著幾名凶神惡煞的隨從。
想來這樓上之人大都認得他,是以眾人噤聲過後雖也繼續喝酒吃菜,卻顯然已無方才的熱鬧,倒有些刻意和拘束。
就在此時,台上一直唱曲的那名歌女卻忽然顫抖起來,麵上亦露出驚恐之色,一曲唱罷便再發不出聲音。
那華服男子見狀冷笑一聲喝道:“你怎得不唱了?方才唱得多好聽!賤婦!”
那歌女此時已嚇出淚來,卻不敢反駁,隻縮在台上默不作聲。
華服男子更為大發雷霆,一步走到離他最近的桌上,也不顧客人正在吃飯,便將桌上碗筷一頓狂摔,指著那歌女咒罵道:“淫蕩賤婦!我才休了你,你便迫不及待來勾搭人!生怕旁人不知道你從前是青樓裏的娼婦!”
那歌女驚嚇地抱著頭躲在台角啜泣道:“你既已休了我,我為了生計,出來唱曲又怎的了?我即便青樓出身,卻也幹幹淨淨。不似你敢妄娶自己小姨,悖了人倫!”
那華服男子大約沒有想到這歌女會將他的隱私當眾公布,惱怒之下,厲聲道:“看我今日不拔了你的舌頭!”說罷他便將自己藏在靴中的匕首狠狠拔出,高舉著往那戲台上走去。
那華服男子此刻正在氣頭上,手中又有利器,若是當真衝上戲台,隻怕那歌女不死也傷。我見他此刻正要作勢使力,已來不及細想,便立刻將手中筷子狠狠擲出一支。
但聽“啪”的一聲,他的匕首已掉落在地,高聲痛呼起來。我原還洋洋得意自己準頭尚可,誰知便在此時卻發現隨我那筷子同時掉落在地的,竟還有一錠銀子。
不知是誰這般闊綽,阻人下手還以銀子作為暗器。可歎我當時隻顧自己準頭,卻並未看清是誰出手。
那華服男子此刻同時被兩物擲中,豈肯罷休,一邊痛呼爹娘,一邊還口出汙穢之言,欲將偷襲他的人從席間捉出。
經他這樣一鬧,這“客似雲來”酒樓已是亂成一片,二樓眾人見狀紛紛想要下樓避事,可那華服男子的跟班打手卻將樓梯處堵得嚴嚴實實。
我心中越發不耐煩,又不欲與他發生正麵衝突。既然如今已有闊綽之人暗中相助,想來那歌女應當平安無恙。
思及此處,我便不想在此多做糾纏,遂細細環顧四周,想要伺機離開。
正在此時,我卻感到西南角方向有一道目光直直射在了我的身上。我憑直覺望去,但見二樓靠窗之處,有一位戴著半片銀色麵具的黑衣男子,正唇帶淺笑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