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假麵(一)
尋到獨來客之時已近酉時,我牽著紅雪站在客棧門前,仰首看著這座五層高的建築,心道單以規模而言它的確當得起“小奉三寶”之一。
此時已有小二迎了出來,笑嘻嘻對我道:“客官,您是用飯?還是住店?”
“既用飯,也住店。”我想起今日已是冬月二十九,再過幾日便是臘八,而且在天綺布莊買的衣衫也要五日後才能裁出。
思及此處,我便決定過了臘八再趕路。好在如今我已是天涯閑人一名,時間倒是充足,於是便又對小二補充了一句:“住十日。”
那小二聞言連忙點頭,從我手中牽過紅雪交給一旁候著的馬夫,便迎著我往客棧裏去。
站櫃的小二聽見我是住店客人,且一住還是十日,更為喜笑顏開,道:“客官,您既來了,想必也知道,咱們獨來客是‘小奉三寶’之一,房價可是不低。況且您還一口氣住十日,年底了,咱一口價,十日須得這個數,不能再低了。”說話的同時,那站櫃小二已向我伸出了兩個食指。
二百兩確實不便宜,好在我尚負擔得起,於是我便對那小二笑道:“銀子你不必擔心,隻挑最好的房間就是了。”
那站櫃小二聞言卻頗有為難道:“客官,咱們最好的上房一直都是滿客的,原本今日還剩兩間,不巧一個時辰前已叫兩位客官訂走了。您這一日二十兩銀子,隻能住‘地’字開頭的客房。”
原來獨來客的客房分為天、地、人三等,“天”字號的上房一日四十兩,“地”字號和“人”字號的客房一日分別為二十兩、十兩。
這最好的上房一日竟要四十兩之多,須知若在涼寧,四十兩銀子已是尋常五口人家一月的用度。
那站櫃小二見我蹙眉沉吟,以為我是生氣,忙道:“客官,咱們‘地’字號的客房也是頂好的了,比之其他客棧的上房,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啊!要不我先帶您去瞧瞧?”
“無妨,”我回神笑道,“在下隻是好奇什麽樣的屋子值得一日四十兩。既然掌櫃的說‘地’字號也頂好,便先住著吧!若是這幾日有‘天’字號的客房挪空了,還要勞煩掌櫃知會在下一聲,也好教在下觀摩觀摩,開開眼界。”
那小二聽我喚他“掌櫃”,臉上已是笑開了花,對我道:“瞧您說的!小的哪是掌櫃的,不過是跑腿兒的罷了。您放心,‘天’字號一有空房,小的立刻告訴您!”說罷他便連忙喚了人,引我往地字號走去。
“可不能虧待了我的馬。”我上樓前又補充道。
“瞧您說的。您這愛馬一看就是匹神駒,咱們會伺候好的。”那站櫃小二又衝我點頭哈腰。
我聞言不禁心覺好笑。無怪乎獨來客生意興隆,即使要價如此之貴仍舊高朋滿座,單看這一個個小二說話似抹了蜜一般,便讓人聽著不能不歡喜。
那引路小二一直將我引入三樓一間客房。我抬首隻見房門上掛著一個牌子,上書“地福”二字。此刻我心情極佳,便有意尋那小二開心,道:“小二哥,這屋子不好。我可不住。”
那引路小二聞言一臉茫然,道:“客官,咱們這‘地’字號的屋子可也是頂好的,不知您是哪裏看不中了?”
我指著房門上的“地福”二字笑道:“‘地福’,若是摻了舊應的地方口音說出來,旁人還道是‘地府’呢!難道便沒人對你們提起過?”
那引路小二自己低低念了兩遍“地福”,忙道:“確是如此。是小的疏忽了。”
說完他仿佛想起了什麽,又為難道:“隻是咱們‘地’字號也隻剩這一間了,公子倘若不住,那便隻有去住‘人’字號了。”
他怕我不快,又道:“客官您看這樣成不?您先住著‘地福’,咱們這就去請示老板換名字,保準明兒一早就把這‘地福’的牌子給換下。”
其實我並不忌諱“地福”二字的諧音,隻是隨口說說而已。我見那小二表情為難,隻覺好笑,便道:“如此甚好。”說罷就要抬腳往屋裏走去。
誰知此時卻忽聽得樓上有人道:“掌櫃的,將在下的‘天祿’讓給這位姑娘吧!”
我抬首向樓上望去,但見是一位身穿緋衣的假麵男子正倚在樓梯上,俯首看我。
我在涼寧境內並未見人戴著假麵招搖上路,眾人至多便是戴個鬥笠。不知是否兩國風俗有異,怎得今日一到奉清地界,便一連碰見兩位臉戴麵具的男子。
我心中雖如此想著,麵上卻還是神色如常,笑對那緋衣男子道:“這如何使得,在下亦不是忌諱之人。多謝公子美意!”
說罷便又轉向那引路小二道:“無妨,在下便住這間了。”
誰知此時那樓上的假麵男子卻道:“在下本是同好友前來,不想他家中有事,已先行一步。在下原訂了兩間‘天’字號客房,如今正巧空出一間來,姑娘不必如此客氣。”
我身著白色男裝,那緋衣男子卻喚我“姑娘”。若是旁人見我作此打扮,多半不會說破,可他卻一語道破我的女子身份,令我微覺尷尬。
那緋衣男子見我半晌不語,又笑道:“姑娘可是對四十兩一日的房錢負擔不起?如此,在下隻將‘天祿’贈給姑娘住了便是。左右房錢已付了五日。”
明明是他因為好友臨時離開而負擔不起房錢,此刻他卻偏偏這樣說我!我心中暗罵那緋衣假麵男子是“無臉紅狐狸”。
四十兩一日的確太貴,若在平日我必不會如此破費。可轉念一想,今日我已花了四百兩做了衣衫,身上銀票富足,又何須如此為段竟瑉省錢?不過是一咬牙一狠心罷了。
再者那“無臉紅狐狸”方才一言已是激我,倘若我此刻不應允住下,旁人便會以為我是當真住不起。
他不是已付了五日房錢嗎?那我便隻當是吃了頓白食,就此住下,到時教他心疼銀子去。思及此處,我隻覺心有快意,便抬首看向那隻無臉紅狐狸笑道:“如此,在下卻之不恭。”
那無臉紅狐狸聞言不再言語,轉身上了樓,而我亦在小二的指引下往五樓“天祿”而去。
“天”字號不愧是高價客房,陳設確實是極好的。我安頓之後,又下樓看了紅雪,見小二喂給它的青草十分新鮮,這才算是徹底放了心。
此時已是傍晚時分,小奉城卻燈火通明,家家戶戶皆掛了紅色燈籠。我見獨來客門前的這條街上熱鬧,便打算不帶紅雪,自己徒步在這附近逛逛,順便吃些美食。
誰知我剛走到街口,便看到了那隻無臉紅狐狸。此刻他已換了一張半片麵具,隻將鼻部以上覆蓋,正對我淺笑道:“姑娘這是欲往何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