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夢醒(二)
此時我的淚意已漸漸難以抑製。連瀛見狀雖不勸我,卻也不再嗬責,半晌,才又默默道:“你這樣憤恨,不是因為褚昭昭,而是因為褚雲深。你將他當做楚璃,才會為他傷了你而難過、痛心。”
他從袖中取出一方帕子,遞給我,繼續歎道:“在褚雲深心中,你不過是他從前主子的未婚妻,與他並無半分幹係。你想救馬潛的女兒,便是壞他的仕途,他提前布置一番,對付了你,也是情理之中,並非對你不起……”
是了。我如今這樣難過,除卻是對褚昭昭歹毒的憤恨,和對蒙紹斷指的愧疚之外,更多的,是對褚雲深絕情的寒心,也是我麵對現實的絕望。
這一刻,我的夢應當醒了。縱然褚雲深與楚璃的樣貌再如何相似,他也不是楚璃。
楚璃絕不會對我狠下殺手,更不會對我露出那樣陰鷙的目光。
言問津,莫要再自欺欺人了。褚雲深,的確隻是個替身而已……
既已夢醒,便無謂再作糾纏。我強忍痛意,斂了斂心神,收起方才的失態,對連瀛輕輕悔歎:“大哥,你的手還疼嗎?”
連瀛一愣,麵上霎時閃過欣慰之色,連道三個“好”字。
我用他遞給我的帕子拭了拭淚,抽噎道:“如大哥所言,褚雲深與馬潛是政敵,他要對付馬府女眷自是應當。蒙紹斷指之事乃問津有錯在先,怨不得他兄妹兩人,但求大哥能尋來名醫,為蒙紹悉心診治,也算是教問津一償前債。”
“即便你不說,大哥也會做的。”連瀛點點頭道:“你放心,我已命宮裏最好的太醫去為蒙紹解毒療傷,他必無大礙。”
言罷,他又舉起自己的左拳,看著我苦笑道:“方才太使力了,此刻還當真有些疼了。”
我瞧見他拳上已紅腫起來,知他方才因氣惱我,是重重使了力的。此刻我又見他兀自蹙眉,不禁心下覺得好笑,便有意調侃於他,遂舉著方才他遞給我的帕子,促狹道:“大哥,這帕子是女式的。”
連瀛聞言,麵上果然一紅,輕咳兩聲,假作威脅道:“問津,我看你是不想從牢裏出來了。”
他此言一出,我即時被噎得無話可說。隻垂著頭,揪著手中的帕子不再言語。
他垂眸看了一眼我手中那方女帕,目中隱隱劃過一絲神傷,不過須臾,卻已換了口氣,淡淡道:“活到這把年紀,誰還沒有一兩件傷情之事?大哥自問也算是個瀟灑隨性之人,卻也難以逃開那些煩擾……”
我正靜靜尋味他話中之意,他卻就此沉默,住口不提了。
半晌,我耳畔才又幽幽傳來他的一句歎息:“聽大哥的話,把楚璃忘了吧!”
……
是夜,連瀛便將我從京畿大獄中放了出來。我沒有去問他對褚雲深和褚昭昭做了什麽處置,心中卻也明白,連瀛如今正是倚重褚雲深之時,定不會太過為難他們兄妹二人。
即便他真的忌憚褚雲深,想要動他,也不會是眼下。
這一番癡夢已醒,我亦為自己之前的莽撞而深深悔悟。好在如今蒙紹並無性命大礙,否則我這一輩子,也無法心安了。
出獄之後,我執意要蒙紹搬進太平閣內,由我親自照料。連瀛雖搬出了一堆禮製禮法,卻終究拗不過我,隻得從了我的意,遣人將蒙紹抬進了太平閣。
蒙紹身上的毒已解,可畢竟還是傷了元氣,雖有祈連宮內最好的禦醫診治,恢複卻依舊緩慢。他能夠下床行走,已是一月之後。
我扶著蒙紹在院落裏緩緩而行,助他恢複身體。此時正值暮春,天氣漸漸燥熱,走了一陣,我見蒙紹額上已生了汗,便與他坐下休息。
“蒙紹,等入了秋,天氣爽快些,咱們便離開清安可好?”我低低詢問他的意思。
蒙紹聞言一愣,笑道:“姑娘這是什麽話,我是姑娘的隱衛,自是聽從姑娘吩咐。”他沉默片刻,又接道:“即便姑娘現下要走,我也能撐得住。”
蒙紹雖不知我為何如此鬱鬱寡歡,然大概也猜出了與褚雲深有關。他估摸是怕我繼續留在此地會更加難受,才提出要眼下離開。
我對蒙紹此言心中感念。然他此時傷勢嚴重,還是需要靜養些日子的。再者連瀛如今已是我的義兄,我若要離去,也是要同他好好說討一番的。
思及此處,我便笑道:“夏日將近,路上炎熱,於你傷勢不利。左右也不急,你隻管好好養著,咱們過幾個月再走不遲。”
我自顧自說著,卻見蒙紹已漸漸變了臉色。我正待詢問他是否身體不適、傷口疼痛,但聽值守宮女小側已快步走來,向我稟道:“小姐,清安爵求見。”
我回身望去,但見那宮女身後,定定站著的,正是一襲白衣的褚雲深,還有一位灼眼的紅衣麗人,褚昭昭。
此時他二人已到院中,我若說不見已是來不及。我隻恨這太平閣的院落在大廳之前,教人踏進門便瞧見了我,縱是想躲也躲不及。
我擔心蒙紹見了褚昭昭情緒激動,再傷了身子,便忙將他扶起,道:“我送你進屋裏。”
“姑娘!”蒙紹蹙眉拒絕道:“我不進去。”
我聞言輕輕笑了起來:“這裏是祈連宮太平閣,我又是國主的客人,難道你還怕那些心中猥瑣、陰險狠辣的小人會對我不利嗎?”
聲音不大不小,我的話,恰好能教身後那兩人聽見。
蒙紹聞言也不再執著於此,隻道:“我自己進去就成。姑娘安心坐著吧!”說罷他便用那一隻完好的右手,吃力地撐著桌子,緩緩起了身。
我見他這樣辛苦,心中不忍,便對那前來稟報的小側道:“你將蒙侍衛扶進去。”
小側忙領了命,扶著蒙紹慢慢往屋裏走去。
我看著蒙紹離開的方向不發一語,直至他與小側皆消失在視線之內,才轉身對褚雲深和褚昭昭假意笑道:“民女鄉野之人,禮數不周,怠慢了清安爵,還望爵爺莫怪。”
我並未請他二人落座,言語間的疏淡無禮也十分明顯,即便是個木頭人,此刻也應當明白我的送客之意。然褚雲深兄妹二人卻似對此視若無睹,隻站在與我相距一丈之處,不說進屋,也不提離開。
此時但聽褚雲深淡淡道:“今日繼黎攜了舍妹前來,是專程向言小姐賠罪的。那日之事,是我兄妹二人對言小姐不起,隻因誤聽了旁人的消息,以為是賊人欲……”
“清安爵客氣了,”未等褚雲深說完,我已冷冷打斷他道,“爵爺乃國之棟梁,是國主最為倚重之人,問津不過是一個異族女子,身份低微,豈敢受爵爺賠罪大禮。”
我看了一眼他身後一直不發一語的褚昭昭,諷刺道:“爵爺若有這等閑工夫,不妨多陪陪令妹。問津不送了。”
說罷我便轉身往屋內而去。然才走了兩步,卻聽褚雲深又道:“繼黎有殿下遺物一件,放在身邊多時,卻也無甚用處。今日欲贈給言小姐,但求小姐保重自己,原諒了我兄妹二人的唐突無禮。”
他說什麽?我停住腳步轉身瞧他,抬首揉了揉耳朵,思緒有些恍惚。
他方才是說……他有楚璃的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