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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賀使(二)

  師傅的這番話又教我心中燃起了一絲希望。可我轉念一想褚雲深的行事風格,與楚璃是大相徑庭,便又黯然不語。


  師傅大約以為我在思考褚雲深是楚璃的可能性,便繼續道:“如你所言,奉清如今實行的減免賦稅一策乃是褚雲深所獻。而為師倒隱約記得,從前守恪亦曾向他父親提及過欲在應國地界勸農舉文,減免賦稅……”


  我聞言輕輕歎了口氣,黯道:“師傅說的這減免賦稅一策,大約就是褚雲深從楚璃那處學來的……”


  話到此處,我麵上黯然之色更濃,繼續歎道:“不瞞師傅說,徒兒初見褚雲深,亦曾懷疑過他的身份,還以為是楚璃死而複生。然幾次三番試探下來,無論性情還是手段,這褚雲深與楚璃皆南轅北轍,不似一人。”


  我想起褚雲深那狠戾的處事手段,的確與楚璃的慈柔有天壤之別。便是近日,我還曾聽聞,在處置馬潛一事上,褚雲深與葛曉東公然在朝會上起了爭執。


  葛曉東道馬潛雖禍亂朝堂、戕害同僚,卻罪不及九族,便上書連瀛,希望他念及馬潛乃是奉清兩朝元勳,在民間曾頗有威望,能夠賜馬潛一個體麵的死法,留他一個全屍。


  然褚雲深卻認為如今連瀛初登王位,應以馬潛之事為戒,給那些心懷不軌之人一個下馬威。是以他力主對馬氏嚴懲不貸,滿門抄斬,九族流放。


  蒙紹在我麵前提起此事時,亦為褚雲深的決絕狠辣所懾。後來倒是連瀛曾對我言道:“褚雲深雖長了一張楚璃的臉,性情卻更似楚珅。”


  我當時深以為然。


  如今每當想起褚雲深,我還是會有些出神,今次仍未例外。可當我回神過來,師傅卻仍舊在蹙眉不語。我見狀將手在他麵前晃了晃,笑道:“師傅這是怎的了?是乏了?還是醉了?”


  我這一說,劉訣便回了神,正色對我道:“你雖曾和親應國,然對守恪了解的大約也不深入。待為師明日見了這褚雲深,再試探一番。他的身份是真是假,為師自然能見分曉。”


  若是師傅願意去探探褚雲深的來曆,自是再好不過的。我如今雖已認定了他並非楚璃,可若是能再得了師傅的確認,想來我會更加安心。


  思及此處,我便對劉訣道:“那褚雲深年紀輕輕,卻也是個城府極深的人物,師傅若想探他,當千萬小心。”


  劉訣聞言笑道:“為師活了這把年紀,還會怕他不成?你放心,為師自有分寸。”


  師傅今日舟車勞頓,又喝了這許多酒,雖說是個習武之人,可畢竟上了年紀。我擔心他身子困乏,正欲告退,卻又聽他對我笑道:“你與連瀛何時變得如此要好了?”


  師傅如今畢竟在九熙為官,而大哥卻是奉清國主。我生怕禍從口出,徒惹兩國是非,便不欲教師傅知曉連瀛是昔日名滿天下的劍客李持。再者蕭逢譽原就知曉連瀛的真實身份,卻並未告知師傅,想來此中也大有緣由。


  思及此處,我便含糊道:“此事說來話長……不過是他在野之時,我曾因緣際會救過他一命。後來我來奉清遊曆,無意中得知他已當了奉清國主,便來祈連宮裏住幾日。”


  師傅畢竟也是名滿天下的人物,必不會輕易相信我這番含糊不清的言辭。


  我見他麵無表情,知他心有疑惑,便又道:“我原是不想與他多有牽扯的。誰知卻在此時認識了褚雲深……為了探知褚雲深的身份,我隻好在祈連宮裏住了下來。其間我與大哥多有接觸,彼此皆感慨對方的身世匪夷所思,便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這才結為了異性兄妹。”


  我這話說得有真有假,想來師傅雖不會全信,倒也尋不出我的錯來,應是半信半疑的。


  果然師傅聞言不再多問,隻囑咐道:“連瀛看似倒是個正派人物,也沒有宗室裏的那些毛病。不過你的真實身份可不能如此輕易再說與別人知道,萬一被有心之人利用去了怎好?”


  我情知今夜說多錯多,在師傅他老人家麵前更要謹言慎行,以免遭了訓斥,於是忙點頭道:“徒兒記住了。”


  劉訣見我乖巧受教,又忽然換了話題道:“說來這個連瀛倒也是不錯的,就是年歲上稍大了一些,不如子言來得般配……不過他也有他的好處,他是國主,又是無親無故之人,你若跟了他,倒也不用顧慮那些勞什子的宗親……”


  原來師傅又想將我與大哥亂點了鴛鴦譜。我聞言頓覺又好氣,又好笑,道:“師傅方才還想撮合我與蕭師哥,不過片刻功夫,怎得又轉念了?”


  “蕭師哥?”他似對我這般喚蕭逢譽感到驚奇,哈哈笑道:“若你願意,我自是希望自己門下出一雙璧人……否則豈不是要白白便宜了連瀛?”


  我原是想教他住口不提此事的,誰知他似來了興致,越發取笑我起來。我聞言對他冷哼一聲,道:“師傅你為老不尊!”說罷也不與他行師徒之禮,邊笑邊將他趕去歇息了。


  ……


  與師傅時隔十一載重逢,歡喜之下,我也忘了時辰。待回到太平閣之時,已過了亥時。


  我甫一進門,小側便低聲道:“國主正在院內小酌,等著小姐。”


  我點點頭,往院內看去,果見連瀛獨自在月下喝著清酒,似是愁緒萬千。


  我放輕腳步,緩緩走近,不願打擾了他這一番清靜時刻。然連瀛卻還是察覺到了我的腳步聲,揚手招呼我道:“坐下與我喝幾杯。”


  我聞言低低坐定,道:“大哥明日不上朝嗎?”


  連瀛卻似並未聽到我的話一般,給我斟了一杯酒,又給他自己斟滿,自言自語道:“今日是他十七歲生辰……”


  “誰?”這一個字問出口的同時,我卻已知曉他說的是誰了。


  原來今日是他孩兒的十七歲生辰。


  我見他如此難過,便有心安慰道:“如今大哥已是一國之主,為何不曾想過將他母子二人接來清安?”


  我停頓片刻,又補充道:“畢竟以大哥如今的尊貴身份,九熙應當是願意的。”


  連瀛聞言隻將杯中之物一飲而盡,緩緩搖頭道:“她已成了親,有了夫婿……”


  我瞧連瀛此時麵上的表情,才恍然大悟過來。他對那九熙女子,竟是有情的!


  雖說十八年前,他是因了楚珅的算計,才誤入那女子閨房,強暴了她。然我聽他此時語中那寂寥之意,恐怕已不單單是惦念他的兒子,分明是對那女子存有愛而不得的遺憾。


  我又想起那日援救馬琳敗跡,被關在京畿大獄之時,連瀛對著那方女帕的感慨之意。此刻一將這前情後事串聯起來,我便也想得通透了。


  原來大哥與我一般,不過是個情殤的可憐人罷了。


  思及此處,我便不再多言,隻一杯杯陪著他喝下去。今晚我原就與師傅喝過一場,如今又陪著連瀛對飲,便自覺酒勁有些上頭。


  月色朦朧之下,我的意識也漸漸模糊,醉倒在了庭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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