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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別情(二)

  我冷眼瞧著眼前這卓絕之人,“平覆侯”這個封號自是連瀛仔細斟酌過的,隱隱透著股威嚴之氣。


  然這“平覆”二字畢竟含了些強硬意味,讀來並不如何討好。是以眾人皆不喚褚雲深“平覆侯”,倒是因他表字“繼黎”,而尊他一聲“黎侯”。


  我見褚雲深此刻麵上坦然,便也不好一直板著臉,再者又是在葛曉東府上,多少也要賣一些麵子,便也順著旁人的喚法,開口見禮道:“恭喜黎侯”。


  此時葛曉東也已起了身,對我道:“言小姐先請入座。”


  我見他麵有喜色,心中更為確定必是馬琳的事有了轉機。然今晚褚雲深在席上,我也不便打聽。


  我順著葛曉東的話入了座,這才發現席間還有一陌生男子。我正欲開口相詢,但聽他已笑對我道:“言小姐,好久不見。”


  我抬眸向那男子細細看去,心中“咯噔”一聲,這才想起來,他正是去年年關在冥渠地界,刺殺蕭逢譽的那名玉門刺客!


  我險些驚呼失聲,正不知作何言語,卻見他已笑著起身,頷首接續道:“玉門,曾夙。”


  我聞言忙穩了穩心神,道:“曾俠士,果真許久不見。”


  曾夙聞言亦點頭笑道:“整整半年。”


  此時但聽葛曉東的聲音響起:“言小姐與曾將軍竟是舊識?”


  我幹笑兩聲,正不知如何答話,卻見曾夙已微微笑道:“從前行走江湖之時,曾某受過言小姐恩惠。”


  我不知曾夙是如何從那山間跑出來的,卻也能想象得到他必定經曆了常人所不能忍受的苦難。思及此處,心中也不禁有些微歉意。


  我正回想著與曾夙相識之事,但聽此間一直未發一言的褚雲深忽道:“葛將軍今日怎得起了興致,在府中置宴?”


  我聞言亦抬首看向葛曉東,但見他隻微微一笑,端了酒杯在手,道:“今日是繼齋私下裏設的小宴,一來是感念諸位往日裏對繼齋的襄助包容,二來是與諸位道別。”


  他將酒杯高高舉起,道:“今日繼齋已正式向國主辭了官,不日將攜妻離開清安。繼齋在此,先飲為敬。”說罷他便仰了頭,將杯中之物一飲而盡。


  我見褚雲深與曾夙麵上皆無驚異之色,情知他二人必定已知曉葛曉東辭官一事,如此也隻得默默不語。


  此時但見葛曉東已起了身,示意婢女將我杯中斟滿,舉杯向我道:“第一杯,繼齋謝言小姐多番援手。願小姐事事順意,早覓良人。”


  我聞言不由得笑出聲來,起身舉了杯,道:“將軍客氣了。馬小姐是有福之人,問津願兩位白頭偕老,百年好合。”說罷也將杯中酒飲盡。


  葛曉東左手執了酒杯,右手對我做了個“請”的手勢,我便落了座。但見他又斟了酒,舉杯對褚雲深道:“第二杯,繼齋謝黎侯為馬府女眷在禦前美言。願黎侯仕途亨通,金玉滿堂。”


  褚雲深聞言微微垂眸,起身端了酒杯,並不多言,隻道:“承葛將軍吉言。”說罷亦一飲而盡,落了座。


  褚雲深竟在連瀛麵前為馬府女眷說情?這倒是教我十分震驚。他與馬潛不是對頭嗎?且我聽聞,他一直主張對馬府滿門嚴懲不貸,如今又怎會突然轉了性子?


  我兀自蹙眉沉吟,葛曉東卻已斟了第三杯酒,對曾夙道:“第三杯,繼齋多謝曾將軍承了這守衛京畿的職責。繼齋自問是兒女情長之人,此生已負王恩,也負了奉清百姓的期許。惟願曾將軍建功立業,前程似錦。”


  曾夙業已起身執杯,對葛曉東道:“葛將軍且放心,曾某自當不負國主隆恩。”說罷他二人便碰了杯,飲盡了杯中酒。


  原來葛曉東辭官,曾夙要襲了他的京畿將軍職位。


  京畿將軍承守衛京畿的職責,雖隻是個正三品,比不得侯爵及各部尚書,然卻實打實是個要職,責任之重非同小可。


  我細細打量了這曾有過一麵之緣的曾夙,他是連瀛舊識,又是同門,如今既能出了玉門,解了生死契,自是連瀛心腹,堪為重用。


  我抬眸瞧著褚雲深,但見他正與曾夙相視一笑。雖是極快的一幕,我卻恰好看了去。難怪他願在連瀛麵前為馬府女眷美言,原來他的本意是想讓葛曉東離朝。這個曾夙,分明便是同他一派的。


  我雖不知褚雲深是如何與曾夙牽上了線,卻也能分析出這其中的輕重深淺。一旦葛曉東辭官離去,曾夙便能憑借與連瀛的關係承了京畿將軍職。如此一來,整個清安城,竟皆在褚雲深的掌控之中!


  此時我已驚出了一身汗,尋思著來日定要給連瀛提個醒。如今馬潛勢倒,葛曉東辭官,連岑遠在封地……放眼整個清安,褚雲深已是連瀛最為信賴之人。


  然越是親信,越容易倒戈翻覆。這個道理我自是知曉的。


  此時但見葛曉東已動了筷子,道:“今日是私宴,各位隨意些。一想到明日朝中同僚還要再為我置辦別宴,我便頭痛欲裂。”


  我聞言笑了起來,出語問道:“幾時啟程?”


  葛曉東微一沉吟,道:“待琳兒為馬將軍行了頭七,我便帶她和馬夫人一同離去。”


  我如今既知曉了褚雲深的心思,自是要再耽擱些時日,助大哥脫離他的鉗製。然我卻不能教他發現我的計劃,便想放個假消息,放鬆他的警惕。


  思及此處,我便笑對葛曉東道:“過了這幾日最熱的時候,問津也是要離開清安的。不知將軍欲往何處而去,也好教問津得閑時候,前去一探故人。”


  未等葛曉東答話,褚雲深與曾夙已異口同聲道:“你要離開?”


  我見他二人已信了半分,便正色點頭道:“如今奉清大勢已定,國主之位也越來越穩,問津在清安叨擾了許久,也是時候離開了。”


  曾夙聞言微微蹙眉,褚雲深則垂著眸,麵無表情。


  我見他二人皆不再言語,便幹笑兩聲道:“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問津久住祈連宮太平閣,今日許是臨行前最後一次與黎侯和曾將軍相見。恕問津無禮,今日便借著葛將軍這一次宴請,提前向兩位道個別。”


  說話間,我已起身舉了杯。正欲飲盡,但聽褚雲深的聲音已悠悠傳來:“言小姐若是為了昭昭之事而離開,大可不必。”


  席間尚有葛曉東與曾夙,我不願教旁人再知曉褚昭昭斷腕一事的始終,便隱晦地對他表明態度:“俗語有雲,一笑泯恩仇。縱然曾與黎侯有些誤會,今日在這宴上,也該說開了。”


  我執了酒杯在手,鄭重對褚雲深道:“從前是問津行事過於莽撞,無端給黎侯添了許多煩擾。還望黎侯大人不記小人過,問津先幹為敬。”言罷我不給褚雲深開口的機會,已將杯中酒飲盡。


  這一杯酒入口極為苦澀。我心中知曉,自己是在同過去的執念道別。


  與楚璃相識至今,已整整七年光景。


  七年,楚璃曾忽然走進我的生命,又決然地離開。我與他,到底隻是一場鏡花水月而已。


  師傅說的極是。死去的人已然安息,活著的人理當前行。


  七年愛恨,今日就在這一杯酒中,煙消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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