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蕭欒
九州四國對君主的喚法各有不同。應國俗禮喚作“主上”,奉清一直稱作“國主”,涼寧自古尊稱“王上”,而入了九熙,我與褚雲深自當從了九熙風俗,尊君主一聲“君上”。
此時但見蕭欒正坐在丹墀的禦座之上,淡淡道:“使者遠道而來,一路辛苦,不必拘禮,賜座。”
那聲音氣勢十足,有如洪鍾,若非情知蕭欒年紀,我當真聽不出這是一位年逾花甲的老人之聲。
可見蕭欒確然身體康泰,精神矍鑠。有君如此,乃九熙之福。
如此想著,我已同褚雲深落了座。尚未及我二人同蕭欒正式道明來意,但聽這九熙君主已淡淡道:“使者一路勞累,今日便好生歇下。寡人已備下筵席,為二位接風洗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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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欒明明知曉奉清如今正因戰事吃緊,乃是危機時刻,卻仍舊這樣漫不經心、不緊不慢,當真是占盡了先機,落盡了優勢。
我用餘光瞥了褚雲深一眼,正見他麵上恭謹,毫無急切之意,禮然回道:“如此,有勞君上費心,我等恭敬不如從命。”
蕭欒並未即刻接話,我卻能察覺出他的目光正在褚雲深麵上打量。須臾,這位九熙之主已從禦座上起身,緩步走下丹墀,朗朗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今日得見平覆侯這般風采,寡人頓然生出時不我待之感。可見當真是老了……”
褚雲深聞言忙低低起身俯首回道:“君上言重了。今日繼黎得見聖顏,才是三生有幸,此生無憾。九熙有此明君,乃是百姓之福。”
“哦?是嗎?”蕭欒又走近幾步,笑道:“不知我九熙百姓有何福祉?”言罷他不等褚雲深答話,已指了指我,道:“不知言小姐可吝賜教一二?”
蕭欒這樣一問,我已心中清明,想來蕭逢譽同我的那點往事,他必是已全數皆知。如今他祖孫二人正當生了齟齬,若是我再丟了臉麵答不上話,隻怕他會對蕭逢譽的眼光更加失望。
況且我還頂了幾重身份,無論是為了涼寧,還是奉清,我皆不能丟了顏麵。
思及此處,我已站起身來,微微頷首,不卑不亢地回道:“君上莫要折煞問津,拙見而已,不敢妄言賜教……”
我先將場麵話說個十足,全了禮數,又趁此時機打了個腹稿,才繼續回道:“問津不才,然自幼亦耳熟君上功績,始知君上舉賢任能、恩威並施;此次問津一路行至風都,見百姓安居,國秩井然,當知君上功績卓著、治國有方;如今問津又見君上尊嚴,更知君上精神矍鑠、聖體安康……”
我見蕭欒麵上已浮出一絲睿智笑意,便繼續陳道:“有君如此,九熙不必為國祚斷連、繼位爭奪而憂,一連六十餘載潛心內治外禦,自然是百姓的最大福祉。”
這一段話甫一說完,我連忙下意識地轉首看了褚雲深一眼,但見他麵上正閃過一絲讚許神色,心便也跟著踏實下來,這才敢抬首望向這身前這九熙君王。
這便是華夏王蕭欒了。不可否認,眼前這位君主,雖然已鶴發叢生,然單從麵相來看,絕不似是年逾花甲之人。不僅麵色紅潤,他目中還閃著常人無法比擬的睿智果斷。
自此我當知蕭逢譽那絕世氣質從何而來,原來是繼承了他祖父的相貌氣度。想來若是蕭欒再年輕四十歲,大約應是比蕭逢譽還要更為出眾一些。
“早便聽聞言小姐閨閣之才舉世無雙,且還同子言一道師承我九熙太傅劉訣。”此時但見蕭欒麵上已換了祥和之色,斂去鋒芒,對我讚道:“今日一見,果然非凡。言小姐若為男兒,堪當絕世。”
這算是暫且過關了嗎?我麵上亦浮出一絲笑意,淡然回禮道:“君上過譽了。問津粗淺漏見,他日還要請君上多為指點,想來必能使問津勝讀十年詩書。”
大約是這番恭維之語說得極為得他歡心,蕭欒又是負手笑著對我審視了一番,點點頭道:“外剛內柔,不卑不亢,禮數周全,言行有度……難怪……很好。”
我聞言耳根有些微紅,明明知曉他這是因蕭逢譽之事考究於我,然此刻卻覺無力答話。
幸而蕭欒並未與我在此事上多作言語,隻隨口吩咐道:“傳王太孫覲見。”
一位內侍聞言連忙出列,低低領了差事而去。不過須臾,蕭逢譽已款步入了朝陽殿,麵上帶著的是我從未曾見過的敬畏神色。
他對他的祖父,當真是極為尊敬的。
蕭欒見了這個將要繼承他王位的孫兒,麵上卻不見半分慈愛,而是十分嚴肅地道:“你親自引了兩位使者去臨月殿宿下,務必盡心款待。寡人乏了,今晚設宴之事,便由你全權置辦吧!”
言罷蕭欒又轉對我與褚雲深,禮道:“寡人年紀大了,久坐難免困乏。今晚的洗塵宴便由這孫兒代為款待,兩位使者有何所需大可向他提及。還望恕寡人失禮之罪。”
蕭欒貴為一國君主,卻對我兩這樣客氣,已是教我有些受寵若驚。然而我轉念一想,他這樣避而不見,分明是不願商討結盟之事,如此心中又不免生了些焦急出來。
然褚雲深倒是恍若不知,聽聞蕭欒此言,隻是正經俯首禮道:“君上當真折煞我等,繼黎惶恐。”
我見他如此言道,也不便再說什麽,隻得同他一道對蕭欒告了禮,隨蕭逢譽一並出了朝陽殿。
如此倒是一路無話,我三人與侯在偏廳的盛謹一同徑直前往臨月殿。至此我方知,原來朝陽殿的“朝”字,應當讀作“晁”的音,同這臨月殿,一東一西,將將好是互為呼應著的。
我隨蕭逢譽踏入臨月殿內,但見南北正好是兩座院落,分別上書“會心”、“引知”。
我正待尋思這兩塊匾額之意,此時但聽盛謹已先一步開口問道:“煩請言小姐宿在南院裏,平覆侯宿在北院中,如此可好?”
褚雲深聞言微微頷首,道:“有勞。”我抬首一看,靠南的院落恰好是那座“會心”,一時便有些多想了去。
盛謹果然是個腹中有壞水的,尚不待我答話,他便已引著褚雲深往北院而去,邊走邊道:“平覆侯請。”
褚雲深隻回首看了我一眼,未再多說什麽,便同盛謹一道入了北院,如此我也隻得跟著蕭逢譽往南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