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情逝
蕭逢譽果然很懂人心。他知曉此次我同褚雲深是輕車簡行,是以這台接風宴也設得並不是特別隆重,隻差了幾個王室宗親作陪。
是了,有那千丈紅雲的城門迎禮,這宴席究竟辦得是大是小,也無甚重要了。左右最盛大的迎接我與褚雲深已然見識過。
席上眾人皆勸飲有度,我更是隻飲了寥寥數杯便住了口。九熙一眾皆是很有默契地不提結盟之事,隻同我二人說些九熙風土人情及風都軼事,如此吃喝談笑一陣,這頓洗塵宴便也散了。
這一次褚雲深婉拒了蕭逢譽和盛謹的相送,我便與他在內侍和宮婢們的引路下,一同往臨月殿而去。
待到了殿前,眾人皆退下,他才對我麵無表情道:“商談結盟一事你不必費心,我自有分寸。這些日子你便在風都好好逛一逛,日後估摸著也無甚機會再來了。”
他這話中頗具輕視之意,我聞言不禁有些不悅,蹙眉問道:“黎侯是瞧不上問津嗎?怕問津給你丟臉?黎侯以為問津一介女流之輩,不堪當此重任?”
“我並未這樣說。”他淡淡回道。
“如此,問津自當為奉清盡心商談結盟一事。”我道:“不知黎侯此刻可有功夫,同問津私下商榷一番?”
從清安來風都的一路上,結盟之事他隻字未提,他有何計劃,出何條件,底線為何,籌碼何在……我一無所知。
“方才我已說了,我自有分寸,”他淡淡回絕,“你不要幹涉此事。”
我被他這番冷淡話語激起了一絲怒意,言語間也有些失了禮數:“給我一個理由。”
褚雲深淡淡看了我一眼,冷冷道:“你想要什麽理由,便是什麽理由吧。”
他這敷衍的態度終於惹惱了我,我上前一步,擋住他回北院的路,道:“你明明是擔心我,為何還要做出這副寡淡模樣?你分明是怕日後我參與兩國結盟之事傳出去,涼寧會容不下我。是不是?”
他聞言隻冷笑一聲,垂眸輕蔑地看著我,道:“你多慮了。我不過是瞧著你礙事。再者這原就不是女兒家應當過問的。”
言罷他不等我回話,便徑直往北院走去。我見狀心有不甘,連忙急急跟上。待到了正廳門前,他終於停下腳步,回頭看我道:“你怎得這般恬不知恥?”
恬不知恥……他說我恬不知恥……
此刻褚雲深正單手指著我,厲聲喝道:“你與親生兄長糾纏不清,又同九熙王孫故作曖昧,你還不知足嗎?水性楊花!”
我聞言終於尋到了他語中破綻,心中不免有些激動,遂脫口而出道:“你如何知曉我同親生兄長糾纏不清的?此事原就是我和親應國時發生的,如今已隔了七年。倘若你不是楚璃,你又如何知曉?”
我同段竟瑉的舊事,隻有那一段,便是在應天城時所發生的。卿綾和閔仲成,的確曾經相知相許一場。
我還以為終於能教我逼出他的真心話了,誰知他聞言竟譏諷地看著我,道:“你同許景還返回涼寧之後,國主便曾無意提及,當初在應國時,他曾差點做了你和段竟瑉的媒人,險些釀成大錯……”
他麵上譏諷之意更濃:“再者你當從前楚璃半分也不知情嗎?言問津,你當真教我惡心。”
我恬不知恥……我教他惡心……難怪他不肯與我相認……
我閉上雙眼,有些淒然道:“楚璃,這便是你不願同我相認的原因嗎?你覺得我水性楊花、恬不知恥,所以不願對我承認自己的身份是嗎?”
耳畔又傳來他的一聲哂笑:“你太高看自己了,言問津。我真後悔當初怎麽會鬼迷心竅瞧上你,如今落得教你對我糾纏不休。”
“楚璃……”我被他的這句話傷透了心。
“不要叫我楚璃!”他忽然大動肝火,風度全失,狠狠對我喝道:“楚璃已經死了!已經死了!我是褚雲深!”
“啪”的一聲,我頓時感到左頰火辣辣得一片疼,他竟煽了我一掌,再度冷情道:“這是替楚璃打的。當初你不要他,如今就不要在他死了多年之後再假作情深不悔。莫說我不是楚璃,即便我是他,也再瞧不上你了。”
我單手撫上自己生疼的麵頰,心中更是疼痛萬分。是了,如今我還有什麽麵目再麵對楚璃呢?
當初是我先棄了他,執意逃出大應宮去,後又係情於段竟瑉。
當初是我的家國,亡了他的社稷,滅了他的宗室。
遑論這些年逝去,我早已過了如花年紀,還嫁過旁人……
楚璃若當真在世,我又有何麵目要求他重新愛上我?
亡國之恨,滅族之痛,移情之傷,經年之久……
時光匆匆,歲月已無情地將我兩的緣分碾落成泥,低微到了塵埃裏,再也尋不回來了。
眼前這人,曾以楚璃之名求娶於我,當時我年少輕狂,彼此擦肩錯過。
經年之後,他又以褚雲深的名義再次靠近,我依舊心扉緊閉,對他的真情視而不見。
楚璃……褚雲深……
我同他的兩段情,正如他的兩生名。
離而不返,雲深而去……
我緩緩睜開雙眸,眼角落下一道淚痕。
此時褚雲深正看著自己的右手,麵上是難以置信的神色。他抬首看向我,平複半晌怒意,方道:“我褚雲深自問是個憐香惜玉之人,生平從不打女人。隻有你讓我例外了。”
他似感無力,低低道:“你是楚璃從前的心上人,又是國主的義妹,是我逾矩了。”
我是楚璃從前的心上人。他說的對,是從前。
我忽然想起送別葛曉東出城那日,褚昭昭一路追來的模樣。言問津,當初你不是已下定決心,選擇壯士斷腕了嗎?
當初你不是說過,這一世,誰都可以,唯獨眼前這人不行嗎?
如今又為何要再次動搖?即便他是楚璃,你也當知,時隔經年,時光最是無情。
思及此處,我終於強作出一個笑意,對他道:“你說得對,是我對你糾纏不休。這一巴掌,你終於將我打醒了。”
褚雲深麵上亦是自悔神色,道:“是我話說得重了,下手也重,教你傷心。問津,算我求你……”
他麵上浮出了悲憫神色,不知是在憐憫他自己,還是憐憫我:“從前我招惹你,是我生性使然。好歹我也曾救過你的性命,你……放過我吧,我們就此兩清。”
他說,我們就此兩清。
褚雲深此時眼中滿是哀傷:“楚璃死了這許多年,你就放過他,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緣分已逝,交情長存。日後你但有所需,我褚雲深必定萬死不辭。”
好一句“萬死不辭”,真真是句客套話。亦或許,經曆這許多年的愛恨糾葛之後,他已將我當成了昔時故友,僅此而已。
早就應當如葛曉東別宴上所下的決心那樣堅定不移。
我十四歲與楚璃相逢。這一場八年愛恨,已是過眼雲煙。
我並未再與褚雲深答話,隻垂首轉身,抬起沉重的腳步往會心院中緩緩行去。
正如他方才所言,“緣分已逝,交情長存”。我與楚璃,此情已逝,再不複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