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擦肩(一)
聽聞蕭欒此言,我緩緩放下書信,抬首回道:“問津並非心懷天下之人,這書信中所提及的十六封血諫言書,不過是為一己之私而尋的借口罷了。君上實在過譽。”
蕭欒聞言隻長歎一口氣,低低問我:“你可知曉,隆武王已用了‘叛國’二字形容你……你若回涼寧,便是死路一條。”
我緩緩起身,不欲蕭欒為難,遂道:“若是他應允撤兵,再不進犯奉清,問津自當回國謝罪;若是涼寧不願休兵……”
我深吸一口氣,凜然道:“那問津便是奉清來使,既已叛國,何談回國?”
我埋首將書信齊頭齊尾疊好,重新裝入信封之中,再問道:“君上可應了這封國書,欲遣送問津返回涼寧?”
蕭欒聞言輕輕一笑,搖了搖頭道:“誠如言小姐所言,小姐如今是奉清來使,我九熙無權幹涉小姐自由。”
聽聞蕭欒此言,我立時心下一輕。畢竟我拚盡全力才逃出涼寧,如今若是回去,便是功虧一簣。
這樣想著,我又在心中細細盤算,褚雲深離開風都已逾百日,奉清朝內正是就易幟爭執不下之時。而如今,蕭逢譽又成婚在即,我徒留風都已是無益。倒不如返回清安,大約還能為連瀛和褚雲深添些助力。
思及此處,我已向蕭欒脫口鄭重稟道:“問津多謝君上深明大義。誠如君上所言,問津是奉清使者,來去亦是自由之身。如今既已在未央宮叨擾四月之久,問津實該離去了。”
我轉向一直不發一語的蕭逢譽,不敢抬首看他,隻低低道:“問津在此,先行恭祝殿下大婚之喜。”
“言小姐要走?”蕭欒已淡淡出口問道。
我點點頭,如實道:“如今奉清正因易幟一事而爭執不休,問津留在風都也是徒勞無功,不若返回清安,為易幟之事略盡綿力,也好早日促成兩國之好。”
蕭欒聞言隻迅速審視了我一番,出口歎道:“言小姐可知,你此番回國,必將麵臨一場腥風血雨?倒不若留在九熙等待結果……”
“問津心中早有準備。”我打斷蕭欒的挽留話語,正色道。
蕭欒見我執意如此,便又看了蕭逢譽一眼,才對我道:“如此,九熙自然無權阻止。言小姐請便。沿途若有所需,寡人自會吩咐行方便之舉。”
我將整理好的書信重新交還到內侍手中,對蕭欒露出真心一笑,道:“問津銘感君上這四月以來的看顧與回護,此番恩情,問津無以為報,還請君上受問津一拜。”
此言未畢,我已躬身對丹墀上的蕭欒行了大禮。此刻我是真心感謝蕭欒,無論如何,他並未應下段竟瑉的請求,遣送我回涼寧。他的確是個開明君主,對我這般已是極為難得。
蕭欒見我如此,隻做了個免禮的手勢,麵上還掛著莫辨的笑意。他緩緩對蕭逢譽道:“子言,臨別在即,你可還有話對言小姐說?”
蕭逢譽此時臉色已有些不大好看,他盯著我半晌,方淡淡道:“澤福公主婚輦再有半月時日便可抵達風都,子言知曉言小姐同澤福公主情誼深厚,小姐不若留下同公主一唔再行離去?亦或是,待到觀禮子言大婚之後?”
我怔怔看著對座的蕭逢譽,不意他竟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他明明知曉我此刻最不願麵對他大婚之事,可他卻還這樣直白地出言請我觀禮。
他從前對我的體貼和那番氣度都消失無蹤了嗎?然此刻若是我不應允下來,反倒顯得我小氣了。再者,我亦很想通過澤福,問一問如今涼寧國內的局勢。還有,段竟琮和漪水的近況。
段竟瑉既能因我而遷怒小奉百姓,也大有可能會因我而遷怒段竟琮和漪水。
畢竟段竟瑉如此了解我,他定然知曉,如今我在涼寧最為在乎的,便是他二人的安危。
我心中苦笑,麵上卻又做出了一個無比圓滿的笑容,對蕭逢譽笑著回禮道:“如此,問津恭敬不如從命。”
我繼續淡淡道:“王孫殿下大婚尚需時日,恐怕問津難以相待。然澤福公主若是半月內可至,問津倒是願意等一等。今次一別,想來日後再難與澤福公主相見,問津理應當麵恭祝公主大喜,與公主一敘舊日情誼。”
此言甫畢,我好似看到蕭逢譽麵上一輕,長舒了一口氣。然不過轉眼間,他又已掛了冷冽之意。此刻我已無心探究他的神情,便再轉首看向蕭欒,道:“叨擾君上及殿下多時,請恕問津先行告退。”
蕭欒聞言隻朝我擺擺手示意,卻是對蕭逢譽道:“子言,替寡人送言小姐回臨月殿。”
這倒是輪到我不知所措了,我正欲開口回絕,但聽蕭逢譽已低低點頭稱是,相請我一道出了朝陽殿。
一路上我二人皆是無話,直到我進了臨月殿會心院,蕭逢譽也不提離去,隻一並隨我入了內。我見他頭一次這般不顧禮製,已有些不悅,遂轉身抵在前廳的門前,阻止他進入,委婉送客道:“多謝殿下一路相送。”
蕭逢譽隻俯首垂眸看了我一眼,麵上卻無絲毫表情,淡淡道:“子言落下了物件在此,言小姐若不介意,子言今次欲一並取回。”
此言當真笑話。他已三月未入臨月殿,又豈會落下物件在此?然這畢竟是在未央宮內,臨月殿為他所屬,我亦無法拒絕,於是隻得讓出一條路,道:“殿下請便。”
我並未隨他一同入內,隻在前廳相侯。不過片刻功夫,他已從內堂而出,手中拿著一軸畫卷,道:“子言落下的便是此物,小姐可要打開查探?”
我情知他此刻手中所執的卷軸,必是內寢壁上他親手所繪的我的那幅肖像。可如今他成婚在即,再這樣問我,又有何意?於是我並未答話,隻偏頭道:“殿下好走,問津不送。”
蕭逢譽見狀終是對我哂笑一聲,並未再留下隻言片語,便甩袖而去。自始自終,我都偏著頭垂著眸,並未再看他一眼。
……
此後半月,我未再邁出臨月殿一步,日日隻在院內習字、練劍,等著澤福公主的婚輦到來。
不早不晚,恰好一十五日,涼寧的送婚儀仗終是入了風都城內。而我,也在這一日被請到了未央宮前,一並迎澤福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