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局勢(二)
自聽聞褚昭昭進了未央宮,我便一直坐臥不安,心中十分忐忑。直等至戌時,蕭逢譽才遣人請我到龍吟宮見褚昭昭。我匆匆出了臨月殿,才醒悟過來如今已是初冬時節了,從前在南國四季皆春,饒是我知曉北國冬季嚴寒,卻不曾想竟會如此難熬。
大約是因著時事艱難,才會更覺嚴冬之寒。如此想著,我不禁緊了緊身上的披風,匆匆往龍吟宮而去。
甫一至龍吟宮的議事書房,我便瞧見褚昭昭立在窗前。她見我進內,情緒似是十分激動,不待我反應過來,已“啪”的一個耳光煽在了我的麵上。
“褚小姐!”此時但聽蕭逢譽怒喝一聲,已快步行至我麵前,撫上我的左頰,關懷道:“可要緊?我去傳太醫。”
我匆匆進內未及防備,此刻直教這一耳光煽得腦中嗡嗡作響,卻還是連忙阻止了蕭逢譽,道:“不礙事,不礙事。”
但聽蕭逢譽又對褚昭昭怒道:“褚小姐,本王敬你是太傅之女,平覆侯義妹,是以禮待有加。你不要太過分了!”
然褚昭昭卻隻是冷笑一聲,用她那隻完好的右手指著我,厲聲道:“言問津!為何你總是陰魂不散?你還嫌害得我哥不夠嗎?”
我這才反應過來,聽出她話中之意,竟是褚雲深出事了。他既不安好,那易幟一事便更是無望了。此刻我也顧不得頰上的疼痛,連忙脫口問道:“可是易幟一事未能成行?”
褚昭昭聞言淒然一笑,似發了瘋一般對我諷刺道:“這便是他心心念念要回護的女人……竟是如此無情無義……你隻顧著涼奉戰事,何曾將我哥的安危放在心上!”
言罷她已從左手那空蕩蕩的袖管中取出一封已被拆封的書信,狠狠撂在我身上,不再言語。
此時我已顧不得再同褚昭昭多言,連忙顫巍巍從地上拾起那封信件,打開來看。
此乃師傅劉訣的筆跡,通篇皆是言及奉清戰事的節節敗退,以及易幟一事所引起的內亂。單從信中內容看來,如今奉清朝內就易幟一事亦化作了兩黨之爭,保守一黨反對易幟,而以連瀛為首的一黨則傾向易幟。
我看得字字驚心,生怕錯過一言一語。好在這信件末尾,師傅的語氣已明顯緩和,言道因涼寧的步步緊逼,奉清如今已別無他法,幾經艱辛,朝內初步達成了易幟意向,不過細節之事尚待商榷。連瀛的叔父明侯連岑已然啟程,不日便將抵達風都具體詳議易幟之事。
我緩緩放下書信,心中既是一鬆,又是一緊。鬆的是易幟一事終於有了眉目,這些時日我與褚雲深的努力並未白費;而緊的則是前來詳議易幟的人選為何會換成連岑?
倘若我沒有記錯,連岑與我的義兄連瀛並非同道中人。猶記得我初到清安之時,便曾聽聞當初連瀛即位,連岑身為其叔父,是最為反對的。
他自然反對,若是連闊膝下無子,連岑身為連闊親弟,便是繼承國主之位的第一人選。然偏偏此時卻突然出現了連瀛這個私生子,倒使得連岑失卻了爭位的資格。
因著此事,連瀛即位之後,連岑一直在封地不歸,雖說他明裏並未再對連瀛使什麽絆子,然暗地裏,我卻始終認為他是與連瀛敵對的。
何以此次連瀛會派明侯連岑前來風都?須知褚雲深才是易幟一事的力主者,亦是促成此事的最大功臣。即便他是異族,是外姓,然他卻也是連瀛親封的平覆侯,在奉清國內威望頗高。
雖說奉清最終的來使必是能夠代表連氏宗親的,如此說來連岑前來主事倒也更為合適一些。可這封信上卻也不應隻字不提褚雲深的行蹤,他是去是留,是生是死,通篇下來我竟讀不出半分蛛絲馬跡!
師傅做事向來謹慎妥當,他明知在易幟一事中褚雲深是最為關鍵的人物,且這封信到了風都我必會看到,那他又為何隻字不提褚雲深近況?除非師傅是刻意不提,不欲我知曉此事。
思及此處,我已是心驚不已,方才那被初步促成易幟一事所帶來的片刻喜悅已立時消失無蹤。我從信中抬首,看向一直憤恨瞪著我的褚昭昭,忽然不敢開口詢問褚雲深的行蹤。
我隻怕,得到的回答會教我難以承受。
我雙唇微啟,似是使了極大的氣力,才對褚昭昭問出了口:“黎侯……眼下如何了?”
褚昭昭聞言終是冷冷一笑,用那雙美目瞧著我,怨憤道:“我為何要告訴你?你還嫌害他害得不夠嗎?”
至此我方想起她適才還打了我一個耳光,心中更為大驚,隻怕是褚雲深當真出了什麽事,且還與我有關。
如此一想,我已顧不得再去計較褚昭昭的蠻橫無理,連忙執著書信近前急道:“昭昭,你若當真想救他,便告訴我他的近況!否則他若是有什麽三長兩短……”
褚昭昭聞言眼圈霎時一紅,答道:“臨來風都之前,爹爹特意囑咐我,決不能對你透露一絲關於我哥的事……我已在爹爹和哥哥麵前立了誓,我不能說……”
她這一句,卻教我聽出了一絲端倪,在師傅和褚雲深麵前立誓……如此說來,至少褚雲深還活著。
思及此處,我又是急急一問:“為何不能告訴我黎侯之事?”
“自然是怕你冒險返回清安尋他,”此時褚昭昭眼中已含了淚,繼續恨恨道,“世人都道言問津閨閣之才舉世無雙,難道你連這粗淺道理還想不明白?若非他已自身難保,又為何要設法讓我逃出清安,前來送信?他自是怕我因他而陷入危險境地。”
是了,旁人都道褚昭昭乃是褚雲深親妹。若非境況危急,他怕拖累了褚昭昭,又怎會舍得她一個斷腕的姑娘千裏迢迢前來風都送信?自是假托送信之辭,送她來此保她性命。畢竟褚昭昭是師傅的女兒,若到了風都,蕭欒絕不會對她坐視不理。
“可易幟一事乃是黎侯全力促成,如今既然大局已定,為何他還會……大哥沒有保下他嗎?”我仍是心存妄想,連瀛會保下褚雲深。
不消褚昭昭再言,蕭逢譽已幽幽接道:“如今促成易幟一事實屬不易,平覆侯自是做了極大的犧牲。否則以他近年來的權勢與威望,奉清朝內那些權臣又豈會容得下他?自是借此機會逼著連國主處置了他,才肯點頭應允奉清易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