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移情(一)
這一日實在過得無趣得緊,我每隔一個時辰便會去蒼園瞧一瞧,一心想等褚雲深回來,然我每每前去,皆是失望而歸。
至此我才明白了他的心情,想來我昨日不告而別,又一夜未歸,他應當亦是如我眼下這般,坐臥不安。如此一想,我更覺自己昨日行為實在不妥,心下不禁又生出些愧疚來,對他晌午那番冷情的話語,我也不大難受記恨了。
這樣徒勞往返了幾次,直至夜幕降臨,我也未能等到褚雲深返回蒼園,漸漸的倒是生出些困意來。我見此時不過戌時,時辰尚不晚,便尋思著小憩片刻,待到晚些時候再去蒼園等他。如此便解了發飾,從腰間抽出驚鴻劍,和衣臥在榻上小睡起來。
……
隱隱之中,好似有鞭炮之聲傳來。我登時一個激靈從榻上坐起,忙看向窗外天色,竟是大亮了。此時恰聽打更之聲響起,原來戌時已過!
我原本隻是想小憩片刻,誰想卻不自覺睡了一宿!這倒好,一覺睡到了年三十!我懊喪之餘,又忽然惦念起了褚雲深,便慌忙起身收拾了一番,又做了些簡單的早膳吃食,提了食盒往蒼園走去。
這樣忙碌一番,天色已近辰時,因是年三十,街上已然熱鬧起來。我行至蒼園外,正待推門而入,卻發覺門上已從內落了鎖。如此說來,褚雲深定已安然返回,我心下不禁長舒一口氣。
可我轉念一想,以我對褚雲深的了解,他並不是貪睡之人,從前皆是戌時便起了身,何以今日辰時將近,蒼園卻仍是門扉緊閉?遑論今日還是年三十,街上甚為熱鬧。我越想越覺心中不安,便連忙抬手敲門。
敲了半晌,仍舊無人應門。自那晚宿在祈連宮,做了個詭異的夢之後,我心中一直憋著的不安情緒終於在此時爆發出來。我連忙後退幾步,尋了蒼園一處較矮的牆根,施展輕功從外一躍而入。
庭中果然是靜悄悄的,石案上還有幾個吃剩的小菜,一壺剩酒,兩隻酒杯。他竟帶了客人來蒼園飲酒小聚?這倒是他避居半年以來,我頭一次見。
難怪尚未起身,怕是昨夜宿醉了。我心中暗笑自己風聲鶴唳,便慢慢將案上的吃食收拾了,又將清晨剛做的吃食擺好,才進內寢去喚他起身。
我正欲抬手敲門,但聽“吱呀”一聲,褚雲深已衣衫不整地將門從內裏打了開來,麵上還帶著些許慌張神色,低呼道:“問津?你怎得來了?”
從前我每每見褚雲深,他皆是一派天人之姿。又何曾有過這般宿醉的儀容?我眼見他麵上的慌張神色,更覺好笑,便道:“我帶了些吃食來,就在庭中放著。今日是年三十,我來與你守歲……”
然我這一句話甫畢,他的內寢屋內便傳來一聲嬌俏的女音:“黎侯……”緊著接,一張睡眼惺忪的美人麵也從褚雲深的身後露了出來。
眼見此景,我腦中一熱,霎時便僵立在原地,隻覺眼前一片空白,再也無甚知覺。
此時但見褚雲深忙拉著我的衣袖,急急道:“問津……”可他隻喚了我這一句,便未再說下去。
“你是言問津!你便是大名鼎鼎的言問津!”那美人既驚且喜的高呼聲終是將我的神思喚了回來。我連忙看向那位美人,但見她已近前拉扯住我的右臂,喜道:“妹妹對姐姐的大名可是久仰了!巾幗紅顏,亂世佳人,姐姐當是九州第一奇女子!”
我這才發覺這睡眼惺忪的美人頗有些眼熟,然卻也沒有心思探究她是誰,隻覺此刻自己心痛難忍,好似被什麽錐了心。
那美人並不笨,已是發覺了我的恍惚與漠然,忙又急道:“奴家名喚‘青雨’,從前是春風渡裏的賣笑女子,自是不配與言小姐姐妹相稱。方才是青雨失言,小姐莫怪。”
青雨……春風渡……“青雨”這名字我雖已沒有太多印象,然“春風渡”我卻是終身難忘的。我生平唯一一次進花樓,便是前年中秋夜,同連瀛一道去的清安冬路的“春風渡”。
也正是那一夜,奉清接到了涼寧突襲的消息。我再轉首細細打量眼前這美人,終是想起了為何自己瞧她會如此眼熟。她是前年中秋夜,我在春風渡裏見過的那個頭牌,那個同褚雲深當眾傳情的青雨。
我轉向褚雲深,但見他此刻麵上滿是愧疚之色。這也使我立時明白過來自己所猜想之事為真,一時之間心中隻覺刺痛難忍,然卻還是裝作若無其事地悠悠看向褚雲深,問道:“青雨姑娘……昨日夜宿在此?”
褚雲深聞言愧疚之色更濃,隻兀自垂眸不語。這算是默認了嗬!我忽然輕笑起來,繼續道:“恭喜你,又得一美相伴。”
“言小姐,”此時但聽青雨急急對我道,“黎侯早已將滿園姬妾遣散了,言小姐莫要誤會。”言罷她又麵色微紅地對我道:“青雨雖出身青樓,卻也潔身自好……青雨不求名分……”
青雨此言未畢,我已笑著打斷她道:“青雨姑娘對我說這些作何?我同黎侯交情不過爾耳。原想著今日是年三十,彼此又住得相鄰,這才想著過來一同守歲。”
我用餘光瞥向褚雲深,見他一直未有所動,便繼續笑道:“如今既有青雨姑娘相伴,倒是問津失禮了。告辭。”言罷我便直直地轉身,一步步僵硬地朝外間走去。
“問津……”身後傳來一聲低低呼喚,我停住腳步,並未回首,但我在等他給我一個解釋。然而等了半晌,身後卻再無一人說話。我心下苦笑一聲,這才複又抬了步子,匆匆往外而去。
言問津,你當真是個傻子!你還在等什麽?還自作多情什麽?又癡心妄想什麽?庭中的兩隻酒杯已然說明,昨夜定是褚雲深相邀青雨前來作陪。他兩人從前在花樓時便是情投意合,你亦是親眼所見的,即便昨夜他們發生了什麽,難道還不是情理之中?
是嗬!即便是我自己,這許多年中,除卻段竟瑉之外,也曾險些對蕭逢譽動了真情。更何況褚雲深一個家國覆滅之人,又是這般芝蘭玉樹之姿,難道我還指望他會為了我,同其他女人一概撇清關係嗎?
我不過是他從前心儀過的女子,如今同他已無半分幹係。又有權置喙什麽?又哪裏有權傷心生氣了?更何況,這半年裏,他一直冷待於我。
他早已同我說得清清楚楚,是我自己還癡心妄想,繼續糾纏不休罷了!
這般想著,我麵上已是淚眼朦朧,一路小跑出了蒼園,跌跌撞撞往祈連宮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