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美人(六)
聽聞此言,連瀛麵上浮現出一絲悲憫與愧疚之色,蹙眉片刻,還是執意對我道:“問津,你若是因為繼黎成婚之事,心灰意冷之下才選擇前去九熙,那大哥當真是這一輩子都要活在愧疚之中了……青雨和繼黎之間,發展到如今這個地步……這雖非我的本意,可青雨的確是……”
“大哥,不要再說了!”我已知曉連瀛將要說些什麽,便堅定地阻止道:“大哥,你想說的話,我都明白。你不必為黎侯解釋開脫,若是他對青雨沒有半分情意,又豈會與同她成婚?更何況如今青雨已懷了他的孩兒了。男女之事,原就講的是你情我願,半分也勉強不來。”
我抬首誠摯地看向連瀛,繼續道:“既是講究你情我願,大哥便該知曉,問津這個抉擇,也是自己心甘情願的。蕭王孫是如何風姿,大哥也是見過的,他對我癡心一片,我亦是大為動容。況且前次去九熙商談易幟之時,蕭欒便對我很是中意。隻是當時三國戰事尚未明了,問津不敢輕言男女情事。如今既有這個機會,恰好能彌補了從前的遺憾。”
“不行!”連瀛聞言還是斬釘截鐵地回絕道:“我連瀛即便再如何無能、沒有治國之才,也不會讓一個女子來承擔這一切。你所言之事,須得我同繼黎商談之後再做決定!問津,你切不可輕易舍了自己的終身幸福!”
他這般義正鏗鏘,不僅令我苦笑出聲。我看向連瀛,繼續勸道:“大哥,我若是跟了蕭逢譽,難道你還怕我委屈了不成?這許多年來,得蒙他不棄,才是我的福氣……其實我心裏一直認為是我高攀了他。他這般風姿,世間又有哪個女兒能拒得了?再者人心都是肉長的,他對我如何,我看在眼中,又豈會不為所動?”
我又想起了如今正掛在我內寢壁上的那一幅“會心”,想到那幅畫,我心底便忽然生出了些柔軟情緒,再道:“我與他耽誤了這許多光陰,如今恰好尋了這個由頭,再續前緣吧。”
這一句話,我是說給連瀛聽,也是說給我自己聽。
這期間,連瀛一直在盯著我看,好似是想要通過我麵上的表情,來判斷我這話是否出於真心。
我見他仍是不為所動,心知他還在為褚雲深娶妻之事而對我心懷愧疚,便隻得繼續勸道:“大哥是了解問津的脾氣和心性的,我言問津又豈是奪人之夫的女子?二女共事一夫,我更是做不出來。即便大哥出於何種心態,還想要再撮合我與黎侯,也當知這事是成不了的。”
連瀛聞言終是鄭重地看向我,低低歎道:“問津,大哥最後問你一次,你真的想好了?大哥不想用你的終身幸福,來滿足一己私欲。更何況你已為奉清犧牲很多了。”
我朝連瀛努力綻放出一個極為燦爛的笑容,才又堅定回道:“難道大哥如今還有別的法子?能夠不傷一兵一卒化解了這場危機,不是很好嗎?況且蕭逢譽這個妹婿,應是不會給大哥丟臉的。”
聽我這樣堅定不移,連瀛麵上劃過了一絲黯然之色,然瞬間後他又已高聲大笑起來,道:“你是對的。大哥方才看蕭王孫寫予你的那封書信,字字相思,句句關情,愛重之意盡顯紙上。這麽多年了,他待你如何大哥也知道,想來如今除卻他之外,這世上也再無人能配得上你了。畢竟繼黎如今已……”
這半句話他並沒有再說完,便已拉過我的手,笑道:“將你托付給蕭王孫,於私心而言,大哥還是很安慰的。問津,你等著,大哥一定要為你置辦最為豐厚的嫁妝,讓你風風光光前去九熙!”
我聞言反握住連瀛一隻手,笑道:“不必了。如今奉清正值艱難之時,我的嫁妝還是先欠著吧!再者我此去九熙的首要任務便是勸說蕭欒收手。待此事辦妥,再行商議婚嫁不遲。大哥放心,該我要的嫁妝,我一分都不會替你省下的。”
連瀛這才笑著點點頭,道:“你說得也在理。先將此事辦妥,我派人將你和謹兒一同接回來,再為你置辦百車體麵的嫁妝,讓你風風光光地出嫁,這才更是名正言順!”
他頗為安慰地拍了拍我的手背,鬆開了握著我的那隻手,繼續笑問:“你何時啟程?”
“勞煩大哥親筆向九熙修書一封。問津這幾日便動身前往風都。”我笑著答道:“還有,為免節外生枝,此事暫且不要聲張,也請大哥不要告訴黎侯。”
連瀛聞言審視了我半晌,見我目中一片坦然之色,方鄭重地點點頭,道:“好,大哥答應你。”
……
雖然連瀛對我的這個決定仍舊有所保留,然他最終還是沒有拗過我的性子,在我見過他之後的第三日,便為我安排好了行程。
因著此行風都的目的並不光彩,是以我刻意回絕了連瀛的諸多周到安排,隻帶了一個侍婢小側,還有幾個隨身侍衛,便輕車簡行地上了路。
正如同九熙明亭公主蕭薑雁前來清安時的布置,我亦有樣學樣,低調地悄然啟程。
世事當真是因果循環。從前九熙蕭薑雁因了我的一封書信,不得已之下與親子盛謹分別,背井離鄉地以新寡身份從九熙前來奉清;而我,今次也終是因為她的一席話,離開了我曾為之殫精竭慮的母族奉清,再一次踏上前去九熙風都的路途……
……
一月的路程不過須臾,我尚未思量好要如何對蕭逢譽說起我這個決定,風都已在眼見。我從清安啟程那日,連瀛的國書已先我一步送出,是以此次我一到九熙境內,便受到了各地官員的禮遇。他們並不過問我的身份,隻將我奉為貴賓,盡心款待。
就這樣一路到了風都城外,無需我過問操心,便有人模仿我的口吻寫了拜帖,呈送進了未央宮。這樣細致且不張揚的招待,是頗得我心意的。想來應是蕭逢譽的意思,蕭欒大約不會對我這般上心,更不會想得這般周到。
我不禁為蕭逢譽的體貼而暖心,也為九熙官員的高超素養和圓滑手腕而欽佩。
直到未央宮在即,我才驚醒自己此來的身份是多麽尷尬與卑微。原來我到底還是如褚雲深所言,對九熙施了“美人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