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討涼
我俯首看著地上那枚已碎成四瓣的卿陵璧,說不清如今心中究竟是何感受。憤怒?失望?無奈?悔恨?此時此刻,這種種滋味在我心頭交織,翻來覆去之後,卻隻能化為一個冷笑。
我揚起的嘴角坦然地泄露了心中所想。卿陵璧已碎,這是天意,而我與段竟瑉的前塵過往,也理應一筆勾銷。
知我如段竟瑉,必是能從我這一無言的冷笑中讀懂我的心思。此時但見他亦將目光定定地落在那四分五裂的卿陵璧上,目中隱有悵然若失之意。想是察覺到了我在盯著他看,他也漸漸抬首瞧向我,麵上恢複了方才的清冷,並不言語。
我與他再不用多說些什麽了。這碎了一地的卿陵璧,便是如今彼此關係的最好寫照。
冬日的寒意漸漸襲來,我仰首看天,分明是豔陽高照,而此刻我隻覺冷徹心扉,連那陽光也毫無暖意,徒留一片刺眼的光芒,好似要將人逼出眼淚來。
我揉了揉被光線刺激得酸痛恍惚的雙眼,不願再與段竟瑉多說一句話,轉身朝含紫宮方向走去。
卿陵璧已碎,這便是我與他之間的最終結局……
……
轉眼隆武四年已過,隆武五年將至,雖說天下動亂在即,可恒黎宮中仍舊是一片喜慶氛圍,處處可見張燈結彩。而我便如行屍走肉一般,在這滿眼的火紅與滿耳的絲竹聲中,度過了除夕夜。
隆武五年正月初一,當眾人皆沉浸在新年的歡聲笑語中時,涼寧之主段竟瑉發布了一道震驚九州的旨意,自封“隆武大皇”,改元“天授”,大赦天下。
而這也意味著,涼寧再一次主動挑釁,將三國之見的關係,置於水火之中。
一場惡戰,將在所難免。
果不其然,段竟瑉自封“隆武大皇”的旨意昭告天下不過才二十餘天,九熙與奉清便下了檄文,列數段竟瑉嗜伐、離間、虐民、弑兄等十大罪狀,欲聯手討伐涼寧段氏。而這邊廂,段竟瑉自是已預料到了這一天,早早提前進入了備戰狀態。
九州戰事,一觸即發。史稱“討涼之戰”。
這一次,段竟瑉並未對我隱瞞即將到來的三國惡戰,相反的,他特意遣了段璀瓔前來含紫宮,借拜年之機將此事假作透露於我。想是因為早已知曉了段竟瑉有此意圖,這一次我並未過於焦慮或是震驚,我在等著他失道寡助的那一天。
我深深生出一種預感,這一次無論涼寧、九熙還是奉清,皆不會輕易善罷甘休,如同前次那般默契妥協,以冥河分化而治。
這一次,等著九州的,必將是一場終極之戰,三國逐鹿,定是要分出一個勝負來。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有了應國的前車之鑒,敗者的結局,實在不難預料。
……
三國再次開戰以來,段竟瑉便漸漸停了我飯食中的化功散,卻又將守衛含紫宮的禁衛軍增派了一倍。我不明白他為何會忽然大發慈悲,停藥不再讓我日日乏力、昏昏欲睡,可我卻也能從日漸增多的禁衛軍數量上看出來,他是絕不會輕易放我離開的。
隻是如今這樣,兩兩生厭、恩斷義絕,我不知道他還要將我軟禁在恒黎宮中直到幾時,又有何用意?難道他當真不怕我伺機對他狠下殺手?
我想我對段竟瑉是越來越不了解了。滄海桑田,我們都變了太多。
自“討涼之戰”伊始,九州三國有四位名將便漸漸顯露起來,除卻早已聲名在外的涼寧許景還、九熙魏青山之外,亦有兩位新秀嶄露頭角——九熙張昭策、奉清宋輝。世人便將四人的名字各取一個字,稱這四位絕世名將為“景山昭輝”。
趕巧的是,九州大陸之上,的確有一座名山喚作“景山”,正坐落在九熙金州境內,離風都不過百裏路程,乃是九熙宗室的陵寢所在,一直被九熙人視為不可褻瀆的聖山。
而這四位絕世名將“景山昭輝”,也真正是應了九熙這座聖山之名。不知是天意還是人為,漸漸地,九州民間開始流傳出一個說法,道是九熙乃皇天所授,是真正的天命所歸,最終“昭輝天下”的,應是北國九熙。
言下之意,九熙必將在這場“討涼之戰”中奪得最終勝利。
民間的議論紛紛,到底還是撼動的軍心。而段竟瑉這些年來的一意孤行,終究也是遭到了報應。天授一年,五月初四,持續三個多月的三國征伐,有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勝負。奉清新崛起的名將宋輝,以戰亡沙場為代價換得了九熙奉清聯軍的大捷,十萬聯軍犧牲了八萬,終將涼寧大軍覆滅,並且生擒了主帥許景還。
絕世名將“涼寧請存”的不敗戰績,終於自“冥演之戰”後,再一次被打破。
我日日在含紫宮內幽閉,自是無從得知這些消息,唯有從宮人們的竊竊議論中聽出些蛛絲馬跡。直至段璀瓔再一次不請自來,登門拜訪。
說來自周賜錦更名段璀瓔,成為段竟瑉的“榮錦貴妃”之後,她待我一直不薄。雖說稱不上細致周到,倒也從未刁難與我。無論是當年低調沉穩的太子側妃周賜錦,還是如今寵冠後宮的榮錦貴妃段璀瓔,鑒於我一直以來的相處和了解,對於段璀瓔,我打心底裏還是有幾分欽佩與欣賞的。
可與以往不同,這一次段璀瓔來訪時麵色一直不豫,麵上並無笑意,就連一句虛與委蛇的敷衍客套也沒有,開門見山便對我道:“言問津,你想不想離開涼寧?”
其實我於涼寧已無甚留戀了,我所親近之人,早已各有歸宿。隻是有的人歸宿是死亡,如段竟琮;有的人歸宿是新生,如漪水。再者眼下段竟瑉又是這番鐵血模樣一意孤行,漸漸教我心冷如死,我思來想去,如今的涼寧早已成了我的傷心之地,我是避之不及。
可段璀瓔這突如其來的問話,仍舊教我萬分不解。以如今段竟瑉的手段,莫非她還有別的法子能放我離開不成?
我在心中斟酌半晌,還是對她實話實說道:“如今我留在涼寧,實是沒有任何意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