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船戰
自出了恒黎宮,我便一直坐在車輦之中,除卻護送使靳梓軒和極少數人之外,隨我前來的將士們,並無人知曉坐在車輦中的我究竟是何人。直至現在,他們當中也沒有幾人見過我的廬山真麵目。
我輕輕戴上麵紗,從車輦上一躍而下,剛站穩腳步便瞧見河對岸有一艘小船正快速行駛而來。待到了近處,那船上跑下兩名青年將士,對著靳梓軒道:“吾乃奉平覆侯之命,前來請示靳大人,可否揚帆到河中心一敘?”
去河中心嗎?這的確是最保險的法子,雙方皆行船至冥河之上,無從埋伏,便是有什麽詭計陰謀,也無從實施了。
此時但見靳梓軒已輕輕點頭,對那兩名將士道:“煩請轉告平覆侯,靳某這便行船。”言罷他又轉向我,道:“小姐,你可準備好了?”
我對靳梓軒輕輕點頭,客氣回道:“有勞靳大人。”
豈知我話音甫落,褚雲深的那兩名手下卻又道:“平覆侯大人請小姐出示信物,否則隔河兩望,小姐又戴著麵紗,大人無從辨認小姐容顏。”
信物?我遠遠地向河對岸眺望,隱約可見一襲出塵的白衣在秋風中飄散。的確,今日天色陰沉,又隔著冥河的水汽,單看身影確然難辨對方是誰。
可是褚雲深又哪裏給過我信物了?我下意識地撫上腰間,斟酌片刻,還是舍不得將驚鴻劍取出,也不放心將劍交給眼前這兩名將士。我思前想後,唯有對那兩人道:“你們去回平覆侯的話,‘一山,一水,一心人’,這便是我的口信。”
聽聞此言,那兩名將士麵麵相覷,抬首卻見我不似玩笑,便隻得匆匆跳上船,回河對岸複命去了。約莫一炷香後,冥河之上忽然揚起一座頗為華麗的船帆,當先有一人獨立船頭,有如謫仙,遙遙望去,旁人認不出,我卻不會認錯。
正是褚雲深。
靳梓軒見狀,連忙對我作了一個“請”的手勢,自己便先頭一步上了船。我亦不敢怠慢,從車輦內取過隨身包裹,尾隨他而登船。
獵獵秋風夾帶著冥河的水濤聲,我的麵紗幾次都要被吹落水中。此時我的心裏,究竟是忐忑?解脫?歡喜?亦或是難過?連我自己也說不出。幸好有麵紗覆著,否則我也不知自己會以什麽表情去麵對褚雲深。
待我回轉思緒時,行船已近了河中心。雖說褚雲深的船比我們先行一步,然我們順風而行,倒也漸漸追了上來。雙方幾乎是同時到達河中心,靳梓軒已前往船頭,準備迎接許景還。
我隔著近在咫尺的兩個船頭,向褚雲深身畔立著的那人看去。一段時日不見,許景還並不似我想象中那般頹靡,身上甚至不見半分傷痕,想來蕭逢譽和連瀛待他尚算是客氣的。
此時但見靳梓軒與褚雲深已寒暄完畢,他們皆默契地示意將士在兩艘船頭之上搭建水梯,好方便我與許景還一來一往。這兩座水梯緊緊挨著,一個迎,一個送,互不相耽。
我再抬首看了一眼靳梓軒,他亦朝我微微頷首告別。見此,我也不再猶豫,抬步踏上水梯,緩緩往另一艘船上行去。與此同時,許景還也踏上了另一座水梯,與我往相反方向行來。
有那樣一瞬間,我離許景還已非常近了,擦肩而過時,我幾乎要再次動了殺他的心思。隻要我衝動地抽出驚鴻劍,狠狠朝他刺去,想來此時的他歸心似箭,定然全無防備。
然而這念頭不過轉瞬,我便又想起了與段竟瑉告別那日的情形。那一曲未奏完的《壯士出征》,那一段未舞完的“遊龍逐日”,都使我斂去了方才的殺氣。許景還畢竟是涼寧的鎮國將軍,也是他的左右手,我又如何能下得去手。
此時我的心中滿是對段竟琮的愧疚之情。竟琮哥哥,你是怨怪我的吧,對不起,我無法為你報仇了。
短短一段水梯,我心中已轉了幾個念想。待我理了神思,離褚雲深的船便隻有一步之遙了。這時我眼前忽然出現了一隻堅定的左手,欲扶我一把。不消我摘下麵紗細看,我已知曉這手的主人是誰。
我尋思再三,還是拒絕回應,自己小心翼翼地走完了最後一步,踏上了另一艘船的船板。再回首時,兩艘船皆默契地收起了水梯,以免夜長夢多。
我隔著麵紗,再對靳梓軒遙遙行了一禮,算是感謝這月餘路途上他的護送之情。他亦對我拱手示意,回禮告別。
說來我與靳梓軒其人,從前幾乎毫無交集,他甚至不知我便是當年的暄後段綾卿。可今次一路上他對我頗多照顧,也著實教我心生感激。
此時兩艘船又開始緩緩起航,朝著相反的方向行去,我有些依依不舍地看著冥河南岸,此次往北,已不知何時再還。
風好似又大了些,將船帆吹得嘩嘩作響。我正有些惆悵情緒,卻忽聽一陣“嗖”的響聲從耳畔劃過,緊接著,一隻堅強有力的手已抱著我,快速往船艙內返去。
我有些迷茫,尚不知發生了何事,雙眼隻漫無目標地望著靳梓軒回航的方向。可就在那人抱著我快速後退的同時,我也聽見遠處有人朝我所在的方向大喝:“快放箭!放箭!”水濤聲雖大,我卻仍舊辨了出來,是靳梓軒的聲音。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所懾,聽見這聲音才真正地回過神來,連忙定睛細看我方才所乘坐的涼寧船隻。隻見船頭之上,有一人身中兩劍,跌在靳梓軒的身上,已將他淺藍衣衫的肩頭染盡了殷紅。
是許景還!他胸前中了兩劍!
我終於意識到究竟發生了何事,猛地轉頭看向抱著我的人,是褚雲深!
我在他懷中拚命掙紮道:“褚雲深!你做什麽?”
此話甫畢,我已一步被他拽進了船艙之中。而此時船已開始加速朝冥河北岸行駛,我隱約還能聽到甲板上有箭羽射來的聲音,隻是那些箭,也因為射程漸遠,而顯得越來越無力。
“你命人偷襲了許景還!”我終於大呼起來:“你怎得如此卑鄙!”
然而褚雲深此時卻異常沉穩冷靜,隻瞧著我淡淡道:“不是我命人偷襲了他,我是親手擲劍殺了他。”他將一雙星眸微垂,繼續低低道:“問津,血債血還,我等這一天真的很久了。自應亡至今,已足足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