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真凶
我越想越覺疑團重重,段竟瑉至死仍握著這塊卿陵璧不放,難道僅僅是對我的懷戀?他會不會是想要告知我什麽訊息……
我原就對段竟瑉自盡一事感到難以置信,畢竟這樣自絕生路之事並不似他所為。再者,他若心存死誌,必會提前打點好涼寧的一切,也定會給我留下隻言片語。而如今,他卻猝然服毒,舍下身後的爛攤子以及寡妻稚兒,這當真不似段竟瑉作為!
我正重新梳理著段竟瑉自盡的疑點,身後卻響起了熟悉的聲音:“問津,時辰不早,該封棺了。”是褚雲深。
我緩緩回首看他,隻覺眼前這人是如此陌生,又是如此難以捉摸。我忽然想起前日我從重陽殿中勸降出來,前往議事殿去尋連覺時,曾在殿外聽見了褚雲深的一句話。
“你們與他皆是至親,這個惡人,還是由我來做吧!日後他若是知曉了真相,也是恨我,與旁人無關……”
原來並非“他”,而是“她”。原來褚雲深要做這個惡人。原來如此……
蕭逢譽、褚雲深、連瀛、連覺……我腦中一一閃過他們的麵容,難以想象這些時日,九熙與奉清的君王權臣,都背著我達成了什麽共識!
難怪連覺隻是草草派人前來查驗了段竟瑉的屍身,難怪他會如此大度地厚葬段竟瑉,難怪他會應允我扶靈回涼寧,難怪他會放過胤侯與程讚……
原來這一切都是做戲!都是權勢與計謀!是沾了鮮血的手段!
段竟瑉說得對!即便他降了,九熙與奉清也不會輕易放他回涼寧。放虎歸山,後患無窮。除非放回去的是一個死人!
唯有死人,才不足為患!
涼寧國內原就宗親凋零,嫡出的血脈如今唯剩下胤侯與天役兩脈。胤侯年事已高,又無野心,膝下子孫也不足為懼;天役年紀尚幼,羽翼未豐,更沒有強大的外戚和母族支持……
隻要段竟瑉一死,涼寧數十年之內,絕不可能再成大氣候!更何況天役的母親還是漪水,是忠心耿耿的應人!天役身負應國血脈,想來隻要褚雲深在世,天役絕不會對奉清再起兵戈。
這當真是一步好棋!隻一瓶毒藥,便可解了九州後顧之憂!單憑連覺一人,絕不可能下此毒手,必是有人在他身後為他出招,慫恿他如此,至少他也是得了旁人默許!
而慫恿連覺的人是誰?已不難猜測。
陰謀、欺瞞……在這九州的王宮之內,還有什麽不會發生?即便是生性慈柔的人,也會被步步逼成一個冷血儈子手!
我終是失聲大笑起來,笑中帶淚地指著陵棺內段竟瑉的屍身,想要去質問褚雲深,然卻又怕坐實了心中的猜測,怕知道了那個真實的、無情的結果。
閔仲成,原諒我,原諒我的膽怯,我再也不能承受那些殘酷的事實了!
我一邊狂笑一邊拭去麵上的淚水,手中還緊緊捏著那塊被精心修補過的卿陵璧。我狠狠盯著褚雲深,高聲喚道:“來人,封棺!”
我不知褚雲深是否知曉我已猜到了真相,他隻是淡淡地看著我,目中不辨喜憂。我將卿陵璧像從前那般掛在脖頸之上,又將段竟琮死前交還於我的成心鎖取出,係在段竟瑉腰間,而後便命人蓋上了陵棺。
自始自終,褚雲深都未發一言,直到我走出靈堂,他才忽然在我身後問道:“恨我嗎?”
他這算是承認了嗎?承認了他的所作所為?我低眉想了一瞬,其實心中是恨的,也不能諒解,可這個“恨”字到了嘴邊,我卻怎麽也說不出口。我紅著雙眼最後看了褚雲深一眼,隻淡淡道:“恭喜你,報了仇。”
……
再次踏入議事殿,我已心中冰冷。我曾經承諾過段竟瑉的事,沒有做到,他被迫服毒,我也未能替他報仇,如今,唯有扶靈回恒京,遠離九州紛爭,以表哀痛悔恨。
今日這一身白衣,是一套舊裝。二十歲那年,我被廢離開涼寧時,便是穿著這一身衣服前來奉清遊曆,當時是為了悼念楚璃,寄托哀思;如今一晃五年多光景過去了,仍是這一套衣裝,我卻要從奉清返回涼寧,隻不過悼念的對象,已換作了段竟瑉。
從前死去的人還活著,從前活著的人卻死了。五年前我從涼寧來奉清,死的人是楚璃,為我送行之人是段竟瑉。五年後我欲從奉清返涼寧,一切恰好反了過來。
除卻感慨天意弄人,我已無話可說。
不出我所料,今日議事殿之上,連覺、蕭逢譽皆是一身凝重素裝。我上前與他二人拜別,道:“問津自此扶靈回涼,為吾王入葬。奉清數載,承蒙國主與王孫殿下照應,問津感激不盡,今日就此拜別。”言罷我屈膝彎腰,對著丹墀之上的舅甥兩人深深行了一禮。
想是我的麵色太過嚴肅,言語太過凝重,蕭逢譽的雙眸已立時蹙了起來,臉上也漸漸劃過失望的神色。反倒連覺並未察覺我的語氣有何不妥,淡淡出口問道:“你這一去,何時才能回來?半年?還是一年?”
半年嗎?還是一年?原來他還想著我能回來。我嘴角浮起一絲自嘲的笑,對連覺回道:“且看涼寧的局勢再定吧!”
大約是我這句話太過敷衍,連覺也意識到了我態度的變化,忽然正色道:“涼寧國內局勢不妙,我原是不想讓你回去的。可你與段王到底是這層關係,你執意扶靈回國,我也不好阻攔。你在涼寧已無近親,真實身份又諱莫如深,若在涼寧久住恐怕不便。不若等段王入陵,局勢平定,你便回來吧!父親也希望你能留下,你畢竟是瑞晟王的義妹,是譽滿奉清、肯舍身殉城的言問津。”
聽聞此言,我自嘲的笑意更深:“聽國主所言,好像我已無家可歸,唯憑奉清收留。”
“怎會?”連覺終於也蹙起了眉。他轉首看了看身旁的蕭逢譽,又看了看殿上與我同進的褚雲深,沉吟半晌才道:“父親生前不止一次提及,要為你置辦嫁妝,與……蕭王孫成婚……這是他的遺願,我……”
“多謝國主美意,”我打斷連覺的話語,沉聲道,“問津接連遭逢巨變,此生已無意於婚嫁之事,還望國主見諒。”說這一番話時,我不敢去看蕭逢譽。我想他會理解的,如今這種情況,他敗了我的國家,間接謀害了段竟瑉,已注定我與他會漸漸陌路。
不恨,亦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