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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五章:立後(二)

  這的確是個十分棘手的問題,難怪胤侯會如此苦惱。若要他將段氏宗主地位讓給那些旁係,將九州後位拱手相讓,莫說他不甘心,即便段竟瑉在世,亦不會應允。可又有什麽旁的法子呢?


  我與胤侯正各自苦苦斟酌,此時但聽先前一直不發一語的褚雲深忽然開口,淡淡道:“其實,後位之選,有一人最為合適。”


  “誰?”我與胤侯異口同聲問道。


  “段綾卿。”


  聽聞這三個字,我不禁失笑出聲。褚雲深可是傻了嗎?喧西郡主段綾卿不正是我嗎?涼寧宗室之中,又哪裏真有其人了?那不過是我的生父承武王為了讓我順利成為涼寧太子妃,為我安排的一個假身份罷了。不過他為了讓世人相信涼寧宗室真有其人,倒當真費了不少心力,為我編出了毫無破綻的戶籍與宮廷記載。


  我正因此而沉浸在關於段綾卿的那一段回憶之中,此時卻忽見胤侯麵帶喜色,高呼一聲:“黎侯果真一語點醒夢中人!”言罷他已笑著向我看過來。


  我見胤侯附和褚雲深之言,更覺不解,不由出言道:“在座諸位皆知段綾卿的真實身份,亦知曉這是一段問津不願提及的過往。恕問津愚昧,不知黎侯今日忽然提及,究竟是何意?”


  褚雲深聞言沉吟片刻,才緩緩開口敘道:“其一,段綾卿乃是胤侯之女,是嫡係的段氏血脈,算是間接認可了言小姐的宗親身份。且段綾卿是世人皆知的暄西郡主,這身份毫無瑕疵,完全尋不到破綻……”


  他忽然稱我為“言小姐”,生分得令我有些恍惚。我定了定神,聽他繼續言道:“其二,言小姐亦是王孫殿下心上之人,若是言小姐以段綾卿的身份重現九州,王孫殿下必會欣然立為帝後。”


  “其三,言小姐才華絕世,悲天憫人,若是以帝後之尊母儀天下,於新帝必是如虎添翼,於新朝亦是無量之功。”


  褚雲深遲疑片刻,又將第四點道了出來:“如今九州謠言頻起,已有人瘋傳言問津便是昔日的靖平公主。若是此時言小姐能出來承認自己是段綾卿,此必能打消世人的胡亂猜想。畢竟昔日和親應國的靖平公主,與涼寧暄後的身份天差地別,絕不會有人懷疑是同一人。”


  “是啊,”此時但聽胤侯接話道,“問津若肯承認自己是暄後,應人自不會再糾纏於你靖平公主的身份,此事亦不會再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謠言不攻自破,於九州穩定,也是功德一件。”


  胤侯轉首看看蕭欒和連覺,似是在等待他二人發表見解。蕭欒亦看向連覺,詢問道:“連國主作如何想法?”


  連覺聞言,並未加以思索,便低低回道:“問津是先王義妹,又曾以身殉城、智擒反賊、力主易幟,在奉清國內威望頗高。若是問津為後,奉清百姓必無異議。倘若換做旁的段氏女子,以兩國積怨之深,我奉清百姓恐難信服。”


  連覺如此言道,已是讚同了褚雲深的意見。他們人人讚同這樣的安排,卻都不過問我的想法。不知為何,此刻我忽然悲從中來,感到自己不過是俎上之魚,要任人擺布宰割。


  我直直看著對座的褚雲深,靜待下文。褚雲深此時亦目光複雜的看著我,令我難以明了他心中所想。


  殿上再一次陷入沉默,直到胤侯的輕咳聲傳來,我才率先回過神來。褚雲深亦是忽然警醒,垂眸再道:“這個法子雖是上上之選,卻還有一處須得細細思量。”


  他已毫不在意我心中所思所想,血淋淋地揭開了我曾經那段關於暄後、關於段竟琮、關於身世之謎的過往經曆:“言小姐若肯恢複段綾卿的身份,自是新朝後位的第一人選。隻不過世人皆知暄西郡主段綾卿,曾是敬乾王之後,且是一位廢後……此於言小姐的清譽,還有新帝的威望,恐怕有損。”


  褚雲深此言一出,胤侯原本已綻開的眉頭又重新蹙了起來。他自然希望我登頂新朝後位,畢竟他才是段綾卿名義上的父侯。無論是於親疏血緣,還是於對外名義,甚至是涼寧日後在新朝中的地位,此計皆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


  連覺自然也作如此想法。若是當真要世代立涼寧段氏為後,他必是希望我來坐這個後位。於私,他對連瀛有所交代,對他自己亦可交代;於公,作為奉清之主,他不必再擔心國內會因此事掀起新一輪的民怨。


  而蕭欒,想來隻要蕭逢譽歡喜,他並不會將那些浮世虛名看在眼中。


  果不其然,此時但聽蕭欒已氣如洪鍾地開口道:“在座諸位不是外人,實不相瞞,寡人曾代子言向言小姐求過婚,彼時已知曉了言小姐的真實身份,亦曾料想過她與子言婚配,從前那些舊事終會被人知曉。不過我九熙曆來娶妻求賢、求德、求慧,言小姐又與子言兩情相悅,是以方才平覆侯的顧慮,老夫認為不是問題。”


  是嗬!新朝初立,後位之選,自是以家國利益為重。是新婦,還是舊人,皆不是三國最為關注之事。帝後的血統以及所代表的勢力,才是至關重要的。


  今日在場之人皆是九州舉足輕重的人物,掌一國朝政,為一方霸主。從平衡三國間的關係說來,我好似的確是最為合適的後位人選。不僅蕭欒不會反對,漪水、天役、胤侯、連覺皆會樂見其成,未來的新帝蕭逢譽更不會拒絕……


  我細細環顧殿內一周,除卻褚雲深之外,好似在場諸人皆能因此獲益。而最為諷刺的是,這提議卻是由唯一的局外人褚雲深所提出的,事實擺明,理由充分,我好似無從拒絕。


  我的確與蕭逢譽兩情相悅,也知曉我登頂後位能為三國帶來最大助益。誠然,我是最好的後位人選,褚雲深此計也是最好的提議,可我心中對此事卻是十分抗拒。


  不因涼寧戰敗,亦不因褚雲深在場,我隻是心有不甘,我很不甘心。


  我不甘心將我的終身歸宿,與肮髒血腥的政治利益掛鉤;我不甘心我與蕭逢譽之間的感情,被戴上新朝初立的高帽;我不甘心日後成為一名寂寞的深宮婦人,畢生與後妃揪鬥;我更不甘心自己的命運,被他人所擺布,被世人所安排!


  我這二十六年,已活得十分辛苦,從未有一日是為自己而活!尤其知曉自己身世之後,那負在肩上的無形枷鎖已令我難以喘息,那與四國牽扯不清的恩怨已令我躊躇為難。


  而今,大勢已定,新朝將立,我為何還不能灑脫離去,真真正正為自己活一回呢?哪怕失去所愛之人,哪怕終身孤苦無依!我隻願遠離紛爭,於天高海闊之間清靜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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