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4
氣氛凝滯了幾秒,兩個人都沒出聲。
蘇答第一次這般態度,她一向是溫順的,從來沒有反抗過他的意思,也不曾違背他讓他有過不悅。此刻她梗著脖子,每一根頭發絲兒都透出執拗,在他懷裏頑固地同他劃出一道溝壑。
賀原眼神冷下來,“我不喜歡第二遍。”
蘇答沒有再重複那句話,沒有再問“如果輸了呢”,隻是沉默不語。
賀原一把捏起她的下巴,“你是不是覺得,我很有耐心?”
蘇答被迫昂著頭,緊貼著他的胸膛,可此刻,這般姿態卻無半點溫情。
她肩膀僵硬著,眼睫輕顫,仍然一動不動,抗拒的意思那麽明顯。賀原捏得她下巴泛青,片刻後,重重撂開她,她腳下一踉。
“你可以回去了。”
既然不願意親近那便罷了,他何須拉下臉求一個女人。
蘇答站在櫃前,腳步聲在身後漸遠。
隨後,臥室門重重一響,“砰”地一聲,從裏麵被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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淋浴完,賀原穿著睡袍,頂著濕漉淩亂的頭發走出浴室。他隨性慣了,尤其獨處時,睡袍鬆鬆垮垮地穿著,隻腰間一條帶,係的也隨意。
電子鍾顯示已十一點。
賀原從桌上的木盒中取出一支雪茄,衣襟微敞,露出結實的胸膛。雪茄點燃,他抽了幾口,又把它摁在煙灰缸中,撂到一邊。
手機鈴響起。這個點,徐霖找他隻會是因為工作的事。賀原看了一眼,接起電話,往臥室外走,“。”
作為他身邊跟了多年的助理,徐霖知道他的脾氣,沒有多餘的話,開門見山直接匯報。
賀原聽著,走到客廳坐下。那頭徐霖井井有條地講重點,他從茶幾上的煙盒裏抽出一支,不點燃,隻是捏在指間轉著圈摩挲。
集團內部派係眾多,這些年賀原一派力壓其它,私下的齟齬和摩擦自然免不了。
“找我大哥?”
徐霖的聲音有些緊張,“……是。他們是那麽的。”
揉搓半,煙絲快要擠出來,賀原輕嗤一聲,把煙一丟,白色燈光下,那雙冷淡的眼裏沒有半點溫度,“讓那幾個老東西明來見我。”
徐霖道了聲是,繼續另一樁。
賀原起身去倒水,還沒到酒櫃前,瞥見紅木桌麵上靜靜立著的杯子,步子頓了頓。
透明的杯子裏,隻剩半杯早就涼透的水,杯沿有一道淺淡的口紅印。
那是蘇答喜歡的顏色。
什麽口紅,什麽型號,女人家的玩意兒他從來分不清,但賀原記得她唇上常是同一種色,甜糯糯的,粉粉嫩嫩,像水蜜桃。
先前不歡而散,蘇答一人被扔在這,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走的,那杯她呆怔著差點倒滿的水,看樣子是喝了。
想到她梗著脖子跟他鬧脾氣,他摔門以後,她一個人默默悶聲喝水,或許發了不止一會的呆,那留下的口紅痕跡就像她的印記,賀原看著看著,莫名地有些煩躁。
那端徐霖好幾秒等不到回應,“……賀總?”
賀原回神,皺了下眉,“繼續。”
徐霖接著往下講。沒多久,電話結束。賀原走進書房,辦公的電腦一直開著,他坐下,沒一會就把沒看完的文件合上,不太痛快地扔到一邊。
沉默片刻,賀原拿起手機,撥通徐霖的電話。
不等那邊張口,他先道:“讓司機備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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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答住的區並不是高檔住宅區。上回來過一次,司機駕輕就熟地開到地下車庫。徐霖打她電話,號碼撥出去,半沒有人接。忙音結束後,又撥一個,還是沒通。
“沒人接。賀總,蘇姐可能睡了……”徐霖猶疑著,回頭朝後座稟報。
賀原蹙了下眉,徐霖提議:“我上去看看?”
沒話,賀原點看點頭,算是準許。
蘇答住在十五層。
徐霖到門前摁鈴,鈴聲響了幾遍,裏頭沒有半點動靜。足足摁了三次門鈴後,改為敲門,始終沒有人應。
他隻好下去,回到車上匯報:“蘇姐好像不在家。”
賀原擰著眉,半晌沒出聲。徐霖不敢催,安靜地等他指示。良久,賀原閉上眼,“走吧。”
徐霖應聲。車沿路返回,駛出區。到區大門,前麵有幾輛車堵在馬路上,司機不得不放慢速度。
閉目養神的賀原緩緩睜眼,忽地,餘光瞥見窗外一道身影,看起來有些熟悉。
——蘇答。
賀原凝眸看清,確實是她。
她穿著一整套白底卡通睡衣睡褲,從便利店出來,手裏拎著一袋東西。褲子長到腳踝,上身是短袖,入夜晚上有風,溫度比白稍冷,她在外麵加了一件黑色的長袖薄外套。
賀原第一次見她這種打扮。每回來見他,她都是光鮮亮麗,美豔得一絲不苟。此刻素麵朝,那身卡通睡衣讓她看起來像個初出茅廬的大學生,多了幾分幼稚,莫名的有些可愛。
那張臉倒是不變,巴掌點大,站在便利店外,頭低下來,路燈光落在她臉上,眉眼澄澈,然去雕飾一般,反而更加清透好看。
“開慢點。”賀原盯著窗外,忽地吩咐。
司機和徐霖不明所以,沒敢多問,本就被前方幾輛車擋住,這下幹脆一動不動了。
蘇答是出來覓食的,她洗完澡有點餓,本來想自己下廚,不心切到手,食指劃了一條口,衝涼水止住血,幹脆穿上外套出來。
區安保很好,且便利店旁邊就有一家粉麵店。
蘇答買好創口貼,便利店門前停了一會,包好食指,便將塑料袋掛在手腕上,走進旁邊的粉麵店。
“美女,你點的米線好了!”老板夫婦一見她,立刻招呼。
蘇答笑笑,道好,在第二張靠牆的桌前坐下,很快,老板娘端上一碗熱騰騰的豬腳米線。
店裏沒什麽人。她安靜地坐在牆邊吃米線,被燙到,抽了一張紙巾擦嘴,握在手心裏。長發不時從耳後垂下來,她不厭其煩地,一下下輕輕別好。
那般從容自得,沒有別人在,不需要討誰歡心,不需要考慮誰的脾氣,毫無拘束地做著自己。隻是吃碗米粉,她的表情明朗地比夜風還輕快。
賀原在車上看了許久,她似乎加了辣椒,嘴唇被辣的泛紅,像水杯上留下的那道唇印,粉嫩,甜糯,又更加鮮豔。
前麵堵路的幾輛車早就開遠,司機沒聽見後座出聲,不敢走,隻好將車開到路邊,龜速挪動。
不知過了多久,賀原終於收回視線。
“走吧。”
他輕輕擰眉,靠著車座,緩緩閉目。
司機得了吩咐,立刻打方向盤,車回到常速,加入車流。開了一會,徐霖聲問:“賀總,現在送您回去?”
賀原默了幾秒,“去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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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時分,除了幾盞加班的燈,大多數窗戶是暗的。
賀原大步流星邁入辦公室,外套一脫,扔給徐霖,在辦公桌後坐下。
徐霖把外套掛好,上前替他整理桌麵。理好文件,瞥見桌角放著的點心盒,他猶疑了一刹,不知該不該拿起,“賀總,這個……”
賀原一看,眸光微頓。蘇答白帶來的點心,是給他做的餅幹。
照往常,他肯定想都不想讓徐霖處理掉。
目光在點心盒上稍稍流連,賀原道:“放著吧。”
徐霖點頭,想到回來路上另一個助理匯報的事,“賀總,寰飛科技劉總那邊今又來電了,想請您吃個飯。”
“為晉山的事?”
“是。”
賀原思忖,“告訴他我明傍晚有空,安排一下。”
徐霖道好,沒有別的事,暫時出去。回到自己的工位上,沒多久,大概五六分鍾左右,桌上的呼叫鈴便響了。他立刻放下東西進辦公室,“賀總?”
賀原的眉頭若有似無地擰著,“寰飛劉總那邊先推了,改再約。”
徐霖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改變主意,但還是點頭,“好的。”
賀原盯著文件,揮揮手讓他出去。徐霖走了幾步,又被叫住。
“等一下。”
“賀總?”
“去訂條項鏈。”
徐霖一愣,“什麽樣的?”
賀原想了想,抬指輕揉眉心,將那有些為難的弧度摁平,“看看那些太太姐現在喜歡什麽,挑一件送來。”
徐霖記下,這次真的退出去。
靠著椅背,賀原沒看文件,視線落到點心盒上。指尖一下一下輕點桌麵,半晌,他伸手打開盒蓋,從中揀起一塊,看了片刻,緩緩送到口中。
他不嗜甜,口味偏淡,蘇答一如既往地了解他,餅幹不怎麽甜,拿捏得很有分寸。
靜謐的夜下,賀原品嚐著早已涼透的餅幹。舌尖彌漫著極淡極淡的甜味,被黑巧的苦蓋住,然而細致地品下去,久了,泛起一股回甘。
一絲不多一絲不少,恰到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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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答以為賀原至少一段時間不會想見她,沒想到第二傍晚就接到他的電話。
“下來。”他言簡意賅,多的一個字沒有,語氣也是和平常無異的冷淡。
蘇答默然不語,有幾秒沒話。
“車在樓下。”賀原著,掛了電話。
在沙發上坐了半分鍾,蘇答長抒一口氣,起身去換衣服。把居家服換成簡便套裝,她懶得化妝,擦了個唇膏提亮氣色,就那麽下樓。
一出電梯,就見熟悉的車停在不遠處。
蘇答拉開車門,後座的賀原好整以暇朝她看來。蘇答有些意外,沒想到他會在,抿了下唇,俯身坐進去。
車開出區沒多久,賀原從側邊遞來一個深藍色鵝絨首飾盒。蘇答愣了愣,他瞥她一眼,聲音和表情一樣板正,“拿著。”
蘇答接過來,拿在手裏,不知所措。
賀原餘光瞥她,“不打開看看?”
“……”他話到這份上,蘇答隻好打開盒子。
盒中是一條藍寶石項鏈,做工精細,熠熠泛著光。蘇答認得盒內的標誌,這是LA一位獨立設計師的個人品牌,風格奢靡,旗下珠寶從不低於七位數。
蔣家不舍得給她花錢,貴重的首飾早些年蘇答有過,到現在也隻有那麽幾件。手裏的這條項鏈一看就價值不菲,她猜不到具體數額,但料想肯定比她的那些要貴得多。
“這……”她詫異且疑惑地看向賀原。
賀原別開臉,看向窗外,“給你的。”
“……”蘇答看看他,再看看手裏的東西,一時有些莫名。好一會,她問,“我們現在是去哪?”
賀原睨她一眼,沒話。
車開到一家餐廳門前,賀原訂了位子,徑自下車,蘇答跟在他身後,侍應引路,將他們帶至包廂後,恭敬地離開。
直到菜上桌,蘇答麵對麵和賀原坐著,看著他那張波瀾不驚的臉,後知後覺……又是送首飾,又是帶她來吃飯,他這是道歉的意思?
賀原跟人道歉,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她昨難受得回去緩了好久,才借著餓把低落的情緒拋到腦後,根本沒期望過。如今他也沒有用言語表達什麽,但這番姿態,很明顯是在主動緩和。
他一向不喜歡味道重的菜,這回破荒點的都是不怎麽清淡的,桌上的酒,也是更符合她口味的偏甜的那種。
心裏五味雜陳,蘇答一時不知作何感想。他肯讓一步,很難得。可……
在這段關係中,她的感受,甚至不能得到一句抱歉。
“想什麽?”賀原看著她問。
蘇答回神,搖搖頭,垂眸將叉子上的食物送入口中。
賀原鍥而不舍地追問:“不好吃?”
蘇答頓了頓。她知道,他誠意已經給夠了,她再繼續卡著昨的事不放,他的耐心或許就要到頭。
三秒時間,蘇答不知道自己想了什麽,似乎又想了很多。深吸一口氣,她看向賀原,“沒有。我是在想事情。”
“哦?想什麽?”
“工作的事。我原本要辦畫展,但是公司那邊突然變卦,本來已經準備好,結果耽擱好久還沒有下文。他們似乎有別的打算,我想既然他們不願意履行當初簽的合同那就解約算了,可現在他們又卡著合同,一門心思要拖下去。”
她:“……昨和公司的人通了電話,沒睡好,所以有點煩。”
賀原看著蘇答垂眸的神情,和昨晚在粉麵店中一樣,隻是那時候,她低下眼眸吃著麵,和現在愁緒盈盈的模樣大相徑庭。
“拖合同?”賀原眉頭一挑,“那還不簡單,交給徐霖。法務部多得是會打官司的,讓徐霖安排他們處理。”
手在膝上輕輕握拳,蘇答問:“可以嗎?會不會不太好……”
“沒什麽不好。”這點麻煩,賀原壓根不放在心上,尤其有昨的事在前,不過一句話的事情,他立刻拍板。
困擾許久的問題,終於有了進展。蘇答按捺著喜悅,仍還是有那麽幾分流露到麵上,表情霎時看著開朗了許多,她執起餐具繼續用餐,胃口也比剛才好多了。
賀原看在眼裏,梗在胸口的那股氣,好似輕飄飄地,一下子就化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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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原主動給台階下,蘇答不僅下了,還耍了點心思,趁勢讓他幫忙解決麻煩。
合同糾紛的事,他答應讓人處理,該高興的,可蘇答卻開心不起來。他拿她做賭注,她連正大光明和他發脾氣都不敢,隻能借機為自己爭取利益。
多麽卑微?蘇答不由在心裏自嘲。
吃完飯回到他的住所。
賀原興致很高,變著花樣折騰了她兩個多時。她百般配合,頭埋在枕間,咬得嘴唇都紅了。
終於,臥室安靜下來。
浴室響起淋浴聲,蘇答閉眼緩了許久,直至浴室裏水聲停止,她識相地起身,準備穿好衣服回去。
賀原穿著睡袍出來,鎖骨還淌著水珠,見她抱著被子,傾身去夠地上的衣物,眸光微頓。
走到櫃子邊,他點了根煙,深吸一口。
“別穿了。”
蘇答一愣,聞聲看向他。
“太晚了。”兩指夾著煙,賀原在朦朧的煙霧中,眯了眯眼,“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