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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9章 望斷西垂

  李清照神色自若,隨即便是開始輕聲微笑,臉上的笑容模樣卻是突然顯現,真讓人捉摸不透。微笑著,卻又突然大笑。仰麵洞張開嘴大笑幾聲,伸手去將嘴唇捂住,卻也沒能止住笑聲。笑著笑著,卻又突然流出眼淚來,隨即整個臉卻又成了哭泣樣子。


  陸德夫看得入神,忙問道:“嫂子你怎麽哭泣了?趙兄他是出了什麽事情嗎?德夫雖然拿到信件,卻未曾看上一看呢!”


  李清照搖頭說道:“相公他並非有事。”


  陸德夫聞言,臉上露出微笑來道:“如此便好了,德夫很是高興。那他說他在何處了嗎?德夫還想知道知道。多日不見,怪擔心趙兄的。”


  李清照搖頭笑道:“相公說他並未出京城。”


  陸德夫伸過腦袋去,疑惑問道:“他不是一家人都被貶謫了嗎?”


  李清照又是搖頭道:“不是,公公他很好,他們一家人都還在京城。相公他也在京城。”


  話說罷後,李清照雙手捧著書信,眼睛眨也不眨,直勾勾地盯著書信上看,流著熱淚,卻又開心笑了出來,自語道:“好,真好,相公他還在京城。”


  陸德夫忙好奇問道:“趙兄還說他怎麽了嗎?”


  李清照嗤嗤笑出,伸手去在臉蛋上輕輕擦拭眼淚,隨即又說道:“相公他說,他要回來了。”


  陸德夫一怔,神色定住了,忙問道:“回哪裏去?”


  李清照笑道:“自然是回青州來了。嘿嘿,這個笨蛋,居然還知道回來。”


  陸德夫當即大喜,瞧著嫂子,不免也跟著微笑了起來,道:“趙兄他要回來?那他還說什麽沒有?”


  李清照將書信向懷抱之中一摟,隨即抿嘴甜蜜道:“他還說他想我。”


  陸德夫臉紅了,隨即向後退了身子,擺手道:“後麵的話,德夫就不問了。隻是趙兄他家人怎麽沒有被貶謫?趙兄他又怎麽會回來的?這下好奇怪。”


  李清照抿嘴,還沉浸在甜蜜之中,卻將德夫兄弟的話當作了耳畔東風,根本沒加留意。抬眼看著外麵的天空,李清照隻覺得天空好藍。深深呼吸一口,也是清涼,沁人心脾。


  陸德夫瞧著嫂子,顯然已經是沉浸在她自己的喜悅之中了,對自己這個外人也無心顧及了,心裏想道:“總之,趙兄不日將回來,這也的確是個大好事。德夫好生替嫂子高興,真高興。算了,德夫來這裏就是為了要送書信的,現在書信也送到了,我也該走了。”


  於是起身來,陸德夫與嫂子道:“嫂子,德夫這就走了。”


  李清照微微點頭,輕聲說道:“哦,你要走啊……”


  突然將頭一轉,李清照看向德夫兄弟,認真問道:“你說什麽?”


  陸德夫笑了一聲,道:“嫂子無暇顧及德夫,德夫要回家了。”


  李清照尷尬著,滿臉通紅,當即起身來,忙道:“德夫兄弟說的哪裏話,清照又怎麽會攆走你呢?”


  陸德夫搖頭笑道:“算了,德夫知道嫂子的意思,嫂子對德夫好,德夫心裏都記著呢!今日德夫祝賀嫂子,又能和趙兄在一起了。德夫就回家去了。”


  李清照瞧著德夫兄弟滿臉真誠,心裏知道他也是說的真話,也不再強留他,因此微笑示意道:“那好,清照不遠送了。”


  陸德夫指著嫂子,哈哈大笑道:“嫂子終於說真話了。德夫要的就是嫂子的實話。今日就不多留了,改日再來,待到趙兄回來時候,德夫親自登門祝賀。”


  李清照微笑道:“不送兄弟了。”


  陸德夫將胳膊一擺,隨即大步搖晃著出了門,一麵朗聲大笑一麵大步遠去。


  李清照目送著德夫兄弟的身影遠了以後,又將頭低下來,將書信展開,又讀了一遍,不禁喜上心頭,默默想道:“相公,多少時日了?清照一直等著你回來,還算清照沒有白等,終於將你等了回來。”


  突然之間,內心五味雜陳都已聚集,李清照又回想起昔日自己趕相公走的時候,那時一百個不願意,卻還是無奈將他趕走。後來幾個月,自己每日盼望,站在院子裏,遙望西邊,等著盼著能有個信,卻是匆匆數日音信皆無。自己多少日子在心裏盤算著,相公會不會被貶謫之後,便到了哪一個破舊地方做起了庶民。抑或他做了一個什麽地方小官,將自己拋棄了。自己雖知相公深愛自己,卻也無奈世事滄桑。


  多少個日子,自己深夜之中伸手去摸著之前相公睡過的床頭,隻覺得冰涼無比,除此之外,再無他感。每每觸摸到冰涼,自己內心便也冰涼了下來。夜裏自己暗暗哭泣,哭泣過罷,瞧瞧熟睡的孩子,這才又稍稍安心了。


  那種痛苦滋味,現在回味起來,也是一種回憶。


  不過這都沒有什麽,重要的是,相公他要回來了!不論怎樣,他都要回來了。公公他們一家人並未被貶謫,太好了,相公可以安心回來了。


  李清照伸手捧著書信,大喜過望,不禁向著門外邁出一步去,一手拿著書信,另外一隻手扶著門框,抬頭仰望天空,排排大雁南行,此時卻是自己再和相公相見的時候。


  真好,天涼秋至,自己卻是很高興!

  李清照看著天空,突然嗤嗤笑了出來,不論自己昔日如何受苦的,今日看來,總也是值得的,相公隻要回來,自己便和他再不分開了。


  雙手又一次捧著書信,李清照看著信上的每一個字,微笑罷後,還是微笑。


  這日過後,又過幾日,李清照每每都站立在門口,有時覺得不夠,又走向街門處,向外看了看,隻見路上匆匆行人,卻也沒有相公的身影。


  李格非和李母二人聽聞,都是高興,以為自己這個女婿也是忠誠,自己家裏事情都弄好之後,便想著要回來陪著自己的娘子,這樣的男人,才算是好男人。


  李格非也高興歎道:“好,老夫並未看錯他,趙德甫這個孩子,真是不錯。”


  可是又過幾日,還是沒有消息,李清照每日都站立在門口,呆呆望著外麵,望著來往行人,心裏煩惱急切,卻還是盼不來相公。


  李格非本也無事,便不時去門口看看,每每去時,總能見到自己女兒的身影,無奈之下,李格非都會上前去勸慰一番,卻都無功而返。李清照已經堅定了內心,相公一定會回來的,隻是回來的早晚問題。


  可是一個月過去了,相公還是杳無音訊。


  哪怕再來一封書信也好,告訴自己,相公什麽時候能回來。


  可是卻是沒有。除了上一次的書信之外,相公再無別的音訊。李清照一手扶門,一手拿著書信,書信都已泛黃,信紙也已粗糙,可是李清照無奈,隻得拿著書信,低頭看一眼,又抬頭去看一眼外麵,行人匆匆,多次她都認錯了人,見一個人自自己麵前過去,便是大喜,叫人家相公,結果仔細一看,卻發現是個陌生人。


  如此又一個月過去,李清照還是呆呆站立在門口仰望,終於內心急躁不已,暗暗尋思道:“難道清照想錯了嗎?抑或清照看錯了,這書信上寫明了日期?”


  可是再將書信翻開看看,卻是找不到什麽日期。李清照愁苦不已,心裏又想道:“這便奇怪了,相公就算徒步回來,這會兒也該到了,怎麽還沒有到?難道這書信是有人代寫的嗎?”


  仔細瞧瞧書信,李清照卻又搖頭,心裏嘀咕道:“不對不對,這信是相公親筆書寫,不會有錯的。清照認得他的字。”


  可是既然是相公親筆書寫,想必一定是真,可是相公奈何還不回來?


  李清照急躁跺腳,依然無用。伸手扶住門邊,有些心灰意冷了。


  西邊日落,西邊又月落。西邊秋雨,西邊又晴。如此反複,卻還是不來相公。


  李清照等得心慌,有時竟然胡亂思想起來,暗暗猜測道:“若非相公繞道而走的嗎?自東方而來?”


  可是這又怎麽可能?


  李清照自我哂笑,無奈搖頭。今日站立在門口,明日便將後背稍稍下垂,再至後來,便是蹲在地上了。隻有雙眼,依然瞧著外麵西邊天空,心裏還在琢磨道:“自汴京城回來青州,也是自西邊過來,如今都多少時日了,他怎麽還不回來?想來是欺騙清照的嗎?”


  憤怒之火自心底而出,李清照便想伸手將書信撕碎。可是剛一伸手,卻又心軟,忙將書信摸整齊了,將書信疊好了,慢慢放回口袋之中。又將手掌放在自己的下巴上,還是盯著外麵看,隻看得人來人往。漸漸日落,又是人愈稀少了。


  李格非和李母二人看著清照這個樣子,又都歎息,隻覺得這個好消息現在卻成了壞消息。自己女兒接到書信之後多麽高興?可是現在呢?卻隻能歎息不斷,涕泣連連。


  李格非憤怒道:“趙明誠這個小子怎麽回事,如果看不上我女兒,他另娶他人便可,拿一封書信來糊弄誰?”


  李母還是歎息道:“並非如此,明誠這個孩子老實守信,既然說出話來,必然實現,不會有錯的。”


  李格非搖頭道:“人世難料,誰知道他會變成什麽樣子?京城歌舞升平,佳麗眾多,他趙明誠會不會變心,誰又知道?”


  又將頭轉過來,李格非與女兒道:“清照,你不必傷心,沒了他趙明誠,我們依然快活。你也不必等他了。”


  李清照哭泣搖頭道:“不,清照相信,相公既然說出話來,必然實現。清照要在這門口等著他,等他回來。”


  李格非搖頭道:“天長日久,誰知道他會不會回來?拿這書信糊弄人,他拿我們當作三歲孩童嗎?”


  李清照搖頭道:“爹爹,其他人你可以胡亂猜測,隻是相公,你不可以亂猜測他。”


  李格非搖頭道:“嫁出去的女兒,已不是老夫的人了,你便向著你的相公說話。爹爹也不管你,你受冷受餓,你自己做主吧。”


  李清照哭泣,卻不回頭,眼睛還是向前盯著看,等著相公回來。


  又過幾日,漸漸已到九月末了,還是沒等來相公,李清照時不時地低下頭去,看已被自己摸了千萬遍的書信,怔怔做傻,好似這書信是一個無法觸及的夢,隻在向著自己招手,卻總歸也看不到,摸不到。


  李清照在心裏暗暗懷疑道:“相公,你真的不回來了嗎?清照再等你一日,你若再不回來,清照便將此書信撕碎,丟到秋風之中,從此將你遺忘幹淨,再不去想你了。”


  秋風吹過,漸漸日落又是日起,已經是到了第二日了,卻還是沒有相公的音訊。李清照站立在門口,望斷了西邊的天空,卻也還是望不來相公。


  人既如此,要書信還有何用?


  李清照心裏終於黯然下來,徹底失去了希望了。


  相公,你真的是拿這書信來欺騙清照的嗎?


  李清照淚眼望著外麵,雙手伸出,已經將書信展開了。


  李清照心裏暗暗想道:“算了,將書信撕碎吧,相公他不會回來了。”


  可是雙手一顫動,李清照卻是下不去手。


  相公要是過兩天回來呢?


  可是他要是不回來呢?自己一個人就在這裏硬等下去嗎?

  算了,既然已經做了決定,自己便不再退讓了。相公今日還不來,想必是不會再來了。


  將書信撕碎吧。


  可是李清照卻還是下不定決心,又將書信疊了起來。


  突然聽聞遠處德夫兄弟喊道:“嫂子停手。”


  李清照抬眼看去,心裏抑鬱無比,也無心再與德夫兄弟說話。


  陸德夫快步過來,朗聲笑道:“嫂子,你哭什麽?”


  李清照搖頭道:“德夫兄弟不必多問。”


  陸德夫嘿嘿笑道:“是,德夫不多問了,德夫今日來,是有事情說的。”


  李清照突然抖擻精神,忙問道:“相公他回來了嗎?”


  陸德夫連連搖頭道:“不,趙兄他沒有回來,可是他又來書信了。”


  李清照登時大喜,忙說道:“什麽書信?快拿來與嫂子看看。”


  陸德夫瞧嫂子那個著急樣子,也不再多說,從懷中抽出書信來,立刻又遞給了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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