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真語真幻(三)
趙明誠點頭道:“是,我是明誠。”
李清照哆嗦著身子,搖頭道:“不,你不是相公。”
趙明誠道:“不,我是明誠,我是明誠。”
突然之間隻覺得自己臉上一個耳掛子抽了過來,趙明誠一下子坐到地上上,伸手去捂住臉,看著娘子道:“娘子你做什麽?”
李清照哆嗦著嘴唇,伸出手去指著相公道:“這麽多日你到哪裏去了?你還敢回來嗎?”
趙明誠又將身子起來,湊過來與娘子說道:“娘子,明誠這麽多日,可是沒有好過。”
李清照突然伸手來,將相公的雙臉捧住了,啜泣了一聲道:“相公,你真的是相公。”
趙明誠點頭道:“是,我是相公。”
李清照忙伸手去撫摸相公的臉龐,與相公說道:“相公,你有事嗎?清照將你打痛了嗎?我這是怎麽了?”
搖晃著腦袋將眼緊緊閉上,李清照哭泣著自責道:“清照方才是怎麽了?我到底怎麽了?”
趙明誠忙將手伸過去,正欲將娘子的臉龐也捧住,卻又一看自己的雙手,又縮了回去,忙道:“娘子你不要自責,我不痛。你打得好,明誠這麽多日不在家,讓你受苦了。”
李清照搖頭嗚咽道:“不,相公,不……”
話還未完,李清照已經是泣不成聲了,伸手將相公的脖子一摟,便向自己懷中拽來。
趙明誠忙一掙脫,掙脫開來,隨即又搖頭說道:“明誠多日奔波,已經是狼狽不堪,渾身髒亂,哪裏能讓娘子摟抱?玷汙了你的身子。”
李清照搖頭哭泣,因為用了雲兒妹妹的藥,已經精神大好,忙掀開被子從床上起來,直接衝著相公摟抱過去,一把摟抱住他的脖子道:“你還好意思說嗎?清照等著你,盼著你,可不是嫌棄你有多髒亂,你再髒亂,也是清照的相公。這個名分是不能改變的。”
趙明誠大哭起來,點頭說道:“娘子真好。”
最後一個“好”字還未說罷,趙明誠也是哭泣不成聲音了,直教自己嗚咽難成聲音。
伸手猛地將娘子抱住,趙明誠又是嗚咽半晌。
李清照將腦袋放在相公肩膀上,左倒倒,右枕枕,總之難以停下來,終於哭泣了一會兒,又與相公說道:“相公,你是清照的相公。我知道了,你不是雲兒妹妹。”
趙明誠也是哭泣了一會兒,隨即又笑道:“明誠聽說了,清晨娘子醒過來,倒將人家蔡小姐誤以為是明誠,抱住人家半天不放,說了些癡情的話,卻才發現自己抱錯了人。”
李清照在相公後背又重重捶了一下,急道:“我若不是想著你,念著你,又哪裏能夠錯將人家當作是你?”
趙明誠點頭道:“明誠明白,我知道。”
李清照又忙問道:“相公,這麽多日,你都在哪裏了?清照等著你,就是等不來你。你方才為何突然出現?”
趙明誠道:“明誠聽聞聖旨之中要明誠回京城去,便是憤怒,一來我不願意回京,二來想必皇上要降罪於我。因此明誠一急之下便也沒有換衣服便從小門出去,在城內的破舊巷子之中待了一天,待得知那個人走了,這才確定,便想著要出來,卻又聽聞嶽母在和知州相互笑談。
嶽母感謝知州幫忙,知州卻說皇上聖意,不得不遵,現在沒能為難李家,可是若看到了明誠,一樣也要送回京城去的。明誠一急之下,便又躲了回去。後來又有士兵找我,我實在害怕得緊,又怕連累了李家,因此便獨自出城去。每日尋得野果充饑,後來徒步去到一個小村子上去,又將渾身盤纏拿來買了衣服換上,隨即又在人家家中借宿,實在借不下去了,便又出門去,回到路上尋得野果充饑。待過了一些時日,這才放心,慢慢回來瞧看。
嘿嘿,明誠渾身髒亂,倒讓士兵們誤以為是乞丐,因此都沒對我多加理會。明誠又走小路,這才回來,待來到娘子房門之前,正聽聞蔡小姐安慰娘子,隻因我實在狼狽,因此不好進來。
可是陸兄弟和蔡小姐都與明誠說,這樣才最自然,因此明誠也沒有換洗衣服,就這樣進來了,一直看著娘子入睡,直到娘子醒過來。”
李清照聞言,已經泣難成聲,忙伸手去撫摸相公的麵龐,搖頭哭泣道:“是,相公的麵容粗糙了不少。你,你也太苦了……”
趙明誠搖頭說道:“不苦,嘿嘿,能回來見到娘子,明誠便很是高興了。方才蔡小姐和陸兄弟與明誠說了,說娘子錯將蔡小姐當作明誠,說了一大堆癡情的話,這讓明誠聽了好生感動。娘子在家中,卻還想念著明誠,明誠實在是……”
李清照搖頭道:“不,不,相公你受苦了,清照這麽多日都是在家中度過,而相公你卻成了乞丐,這讓清照如何過意得去?”
慢慢將手鬆開,李清照看向相公,見他麵色灰暗,灰暗之中卻又透露著微紅,當即便在相公的臉上撫摸著,搖頭哭泣道:“相公,你看你這個樣子,這麽多日,你究竟是怎麽過來的?難不成還露宿深山嗎?”
趙明誠搖頭道:“那倒不至於,隻是卻沒能一直在人家家中住著了。”
李清照又向下打量著相公,與相公說道:“人家就沒有告發你?”
趙明誠搖頭道:“人家都很善良。再一個其實他們也不知道我是誰,又上何處去告發?明誠隻道自己是個落榜的書生罷了。嘿嘿,人家就相信了。”
李清照點頭道:“好,好。”
忙一向後看,李清照拉著相公的手道:“相公你快過來,你坐下來。”
一麵拉著相公,李清照心裏還一麵想道:“千盼萬盼盼著相公,都難以盼到,卻沒想到今日突然相見了。”
於是又是喜極笑了出來,李清照與相公道:“來,相公你坐,你快坐下。”
趙明誠搖頭道:“明誠身上實在髒亂,如何坐下來?”
李清照急道:“讓你坐下你便坐下,哪裏有那麽多廢話?你身上髒亂,怎麽我還嫌棄你嗎?”
趙明誠也不再多說,便順著娘子的意思坐了下來。
李清照雙手將相公按著坐下來,看著相公的臉,與相公說道:“相公,清照方才打疼你了嗎?”
趙明誠搖頭道:“不疼。”
李清照忍不住哭泣了起來,又是一下子撲到相公的懷中,與相公說道:“相公,你多日受苦,清照還胡亂猜測你,以為你回京城去了,清照真是該打。”
趙明誠忙搖頭道:“不,你冰清玉潔,哪裏能受打呢?你若受打,我便心疼死了。”
李清照哭泣著突然笑了一下,與相公接著說道:“相公,清照整日思念著你,卻以為你回京城去了。不知道你受這麽多苦,全然是為了清照,你這麽做,清照又如何回報?”
突然又將身子起來,李清照伸手在自己眼角處一抹,與相公正色道:“相公,你就躺到床上去,清照每日與你端茶送飯,照顧你如何?”
趙明誠微微笑道:“我又沒病沒災,躺床上做什麽?”
突然一呆,趙明誠又道:“啊,是了,娘子,你生病了嗎?好些沒有?快讓明誠看看。明誠隻以為你醒過來了,卻沒想著你到底好了沒有。”
李清照張開雙臂來,在地上轉了一圈,好似翩翩起舞,十分優雅,與相公看,道:“相公你看,我已經好了很多了。”
趙明誠點頭道:“好,娘子你好了便行。原來蔡小姐的藥如此管用。”
李清照瞧著相公,心裏暗暗想道:“相公一回來,清照縱然有千百種病,也是好了。”
趙明誠點頭道:“真好,娘子,你既然已經好了,又和明誠相見,那明誠便去沐浴更衣,免得將這裏給玷汙了。”
李清照忙在相公肩膀上一按,與相公說道:“不,清照就要你這個樣子,我要好好看看你……”
趙明誠作勢又要起來,卻又被娘子按著坐了下去。
李清照道:“相公多日勞苦,就讓清照好好看看你。你不要走,也不用換衣服。”
隨即又鬆開手,李清照在自己眼角處輕輕一試,將眼淚拭去,隨即又去將自己所作之詞拿來,與相公展開來看,道:“相公你看,這是清照思念你甚切之時,有感而發,便作此詞。”
趙明誠伸手接過詞來,仔細讀了一讀,待讀到後來,不忍便已經落下淚水,哆嗦著嘴唇抬頭去看娘子,與娘子說道:“雲中誰寄錦書來?錦書在何處?娘子,你要明誠給你寫信,明誠卻是無信可寫。”
李清照忙搖頭哭泣道:“不,相公,這不怪你,還要怪清照。你在外麵露宿,清照卻渾然不覺,還在心裏暗暗責備著你。相公,你生氣嗎?你打我兩下……”
李清照一時情緒難忍,便伸手過來將相公的手握住,與相公說道:“相公你打我。”
趙明誠搖晃著手哭泣,卻如何也擺脫不開娘子的雙手,因此便順著娘子的手一放,放到了娘子的麵容上,倒是輕輕撫摸了起來,哭泣道:“不,不怪娘子。”
又低下頭來慢慢念著,趙明誠道:“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娘子,你內心當時一定很是愁苦了。你埋怨明誠沒有在你身旁,是明誠的不是了。”
李清照哭泣著搖頭道:“怎麽能怪你?相公為了回來,寧願抗旨也要來見清照,如此情深,清照很受感動了。”
又啜泣了一下,李清照又與相公說道:“相公,你的手怎麽是涼的?你多久沒有吃東西了?清照出去叫人給你做飯去。”
趙明誠搖頭道:“不必出去了,明誠見到娘子,還哪裏饑餓?隻覺得內心十分滿足了。真沒想到,這麽多日了,還能再見到娘子。”
李清照哭泣一聲,道:“相公。”
隨即便伸手上去,將相公又是摟抱住,李清照哭泣著說道:“相公。”
趙明誠將詞放在桌子上,騰出手來又是將娘子抱住,與娘子說道:“娘子,明誠讓你等得久了。”
李清照搖頭,在相公懷抱之中倒著,說道:“不久,不久,就是再等上一兩年也不久。相公,你今日回來,我們就再不分開了好嗎?”
趙明誠點頭,伸手在娘子脖子上輕輕撫摸著,說道:“明誠好想和娘子在這裏不分開,可是朝廷下旨,明誠又抗旨,現在還如何在青州待下去?”
李清照道:“怎麽待不得了?若朝廷降罪,你便說是剛剛回來,那樣便不算抗旨了。我們也可以在一起了。”
趙明誠疑惑道:“可以嗎?”
李清照點頭道:“可以的。”
隨即又是哭泣了一聲,李清照在相公懷抱之中將他緊緊摟抱,與他說道:“相公,你再也不要走了,清照想你念你。你若再走,又向何處去?還要露宿街頭嗎?清照不要看你那個樣子。”
趙明誠道:“是啊,明誠又上哪裏去呢?隻是我若在青州城內,隻怕連累了恩師,連累了你們一家人。”
李清照搖頭道:“不,相公你是為了要和清照在一起,這才偷偷跑出京城來的。你為清照做了這麽大的事,清照又怎能袖手,將你拒在門外,那樣的話,我成什麽了?”
趙明誠歎氣道:“看來也隻好如此了。可是若朝廷追查下來,明誠便要再出青州去了。”
李清照道:“相公,青州城內知州大人認得你,那你便不要出門去了,就待在家中,和清照一同吟詩作對,豈不是好嗎?”
趙明誠點頭道:“好。”
李清照將頭抬起來,看向相公,與相公說道:“相公,假若實在不可,我們二人便出京城去,隨便找個地方安居下來,再不聞世事了如何?”
趙明誠點頭道:“這個主意好,明誠早不願意再回京城去了,此番皇上驅逐,正合明誠之意。再給十個高官,我也不回去了。”
李清照忍不住嗤嗤笑道:“相公胡說,仕途重要。”
趙明誠搖頭道:“不能陪伴娘子,還要仕途做什麽?佳人舞點金釵溜,哼哼,人人都道李後主荒淫無道。明誠卻覺得,他若不是一個皇帝,定然是個好丈夫。何為荒淫?若問政事,他是欠缺得很,不配做皇帝。可若問人事,他卻是做到了極點。李後主可是對待他自己娘子十分得好啊。”
李清照在相公胸口處捶道:“胡說,李後主隨後變心,也是好嗎?”
趙明誠尷尬道:“明誠不說後來,隻說以前。嘿嘿,明誠倒佩服李後主。”
李清照搖頭道:“那樣胸無大誌,又有何用?”
趙明誠道:“明誠不要大誌,隻要陪伴娘子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