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四章 授之以漁
攝政王這是怕她傷心,也不樂意遵從那些習俗,畢竟在他看來,兄弟之間隔開,像是陌生人一樣分開生活,反倒感情不深,容易反目成仇。
倒不如養在一起,兄弟情深,自然不會有這樣的糟心事。
“那真是太好了,壯壯和石頭聽見了嗎?以後你們兄弟兩個一起長大,不會分開了。”謝燕娘低頭親了親兩個孩子的臉頰,壯壯眯起眼嘴角一彎,睡得香甜,也不知道做著什麽好夢。石頭卻是用小手一揮,似乎不耐煩有人鬧著他好眠。
光是看著兩個孩子睡姿,便能清楚他們的性子了。
阮景昕夜裏過來的時候,謝燕娘剛沐浴完,隻穿著薄衣披上外袍便坐在榻前跟兩個孩子玩耍。
壯壯始終安安靜靜的,時不時露出一個笑臉,十分乖巧可人。
石頭就調皮多了,一會咬著自己的手指,一會咬著自己的腳丫,還不滿足,抓著謝燕娘的手指不放,似乎還想往嘴裏送。
謝燕娘想要抽出手,石頭就扁著嘴皺著眉,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聲來。
鬧得謝燕娘無奈得給他抓著,看著石頭心滿意足地笑了,她也跟著勾起了嘴角。
阮景昕示意奶娘把兩個孩子抱走,從身後摟住謝燕娘,低聲告訴她自己的打算:“五歲啟蒙,擇其中為太子。”
謝燕娘詫異地回過頭來,心裏早就預料到他不會一直把皇權旁落。
隻是阮景昕已經成全了她,不該讓兒孫也跟著繼續任性。
她點點頭,沒有異議道:“一切單憑夫君做主,啟蒙之前,我會讓壯壯的身子骨更強壯一些。”
“有鬼醫在,不妨事的。”阮景昕摟緊她,埋在謝燕娘的肩窩裏輕輕答道。
提起鬼醫,謝燕娘握住他的手臂無奈地道:“聽說鬼醫要帶走雪雁?”
也不知道鬼醫想做什麽,硬是要把雪雁帶走,為了此事,雪菱在她跟前沒少哭。
“鬼醫說雪雁是個聰慧的丫頭,想要帶在身邊。”阮景昕也是無可奈何,鬼醫決定的事,從來都很難被旁人改變:“鬼醫曆來的規矩,出手一次,必定要收取想要的報酬。這次趕來救王妃,他提出的報酬便是帶走雪雁。”
說罷,他又輕輕歎道:“鬼醫曾被燒傷,即便調養過來,壽數卻有了影響,勉強存活。這一身的藥理功夫,就這麽帶進棺材,未免太可惜了。他看中了雪雁,也是那丫頭的福氣。等學成歸來,何愁壯壯身邊沒一個知根知底又能幫著的管事娘子?”
謝燕娘瞥了他一眼:“夫君倒是打得好主意,雪雁這還沒走,就已經開始琢磨等她學成歸來要派到壯壯的身邊去。”
雖然阮景昕這番話,實在是打動了自己,隻是她又歎氣道:“雪菱和雪雁相依為命,雪雁這一走,沒三五年是不可能的了。雪菱不可能跟著,鬼醫也不會答應。姊妹分開,雪菱未必會讓雪雁離開的。”
“這可不一定,若是雪雁執意呢?雪菱隻怕也不希望妹妹一輩子都是一個不起眼的丫鬟,學著一身的藥理,比什麽都強。而且師從鬼醫,不是誰都有這個福氣的。”
謝燕娘知道阮景昕說得是實話,能跟著鬼醫學醫術,真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好事。
隻是想到那個笑起來臉圓圓的丫頭很快就要離開自己身邊,也有些舍不得。
雪菱比起她,隻怕是更加舍不得的。
“我打算讓雲章進朝廷,至於阿狄,則是留在祁莊盯著。”阮景昕見她疲倦,摟著謝燕娘躺下,給她掖了掖被角。
謝燕娘昏沉中勉強睜開眼,擔心道:“青龍將軍入朝,白虎將軍卻留在不起眼的祁莊,會不會心生不忿?”
兩人都是攝政王的左右手,最後的地位卻千差萬別。
以康雲章的睿智,往後必定位及權臣。
反之龐禹狄卻一直呆在小小的祁莊,毫無作為,別說是高官進爵,恐怕一輩子隻能頂著白虎將軍的名銜,再沒建樹,換作別人也要心有不甘的。
就算祁莊是攝政王的財源命脈,交到白虎將軍手裏,那是對他的信任。在阮景昕看來,也是心腹之臣了。
隻是龐禹狄會不會不甘心埋沒在小小的祁莊,又嫉妒康雲章在朝廷上扶搖直上?
即便如今龐禹狄一張娃娃臉露出不在乎的神色,誰知道幾年過後,又會不會改變?
阮景昕對謝燕娘麵上的隱憂看得清清楚楚,笑著搖頭道:“阿狄心思簡單,若是去了朝堂,隻怕對上那些笑麵虎,二話不說就用雙刀給砍了,哪裏懂得迂回妥協?那些大臣都是笑麵虎,雖說武藝不如阿狄,卻是一肚子的陰謀詭計。阿狄身在朝堂,反而不自在,倒不如在祁莊來得愜意了。”
謝燕娘想到龐禹狄早朝的時候憋紅了一張娃娃臉,舉著雙刀恨不得把那些老頑固臣子給砍了的情景,不由好笑。
白虎將軍性情暴躁,一點就燃,真的很可能會直接砍過去,哪裏理會什麽陽謀陰謀?
就算有康雲章時時盯著,也很難沒有疏漏。
每個人都有擅長的地方,青龍將軍粗中有細,擅長周旋,進退得當。反觀白虎將軍,守在祁莊,確實是一名猛將,有他在,誰都不敢輕易踏進祁莊胡來,更別提是祁莊裏兢兢戰戰的挖礦之人,哪個敢偷懶?
不得不說,這個安排是對兩位將軍最好也是最適合的。
阮景昕伸手輕輕拍著謝燕娘的後背,又低聲解釋道:“阿狄家裏災荒,跑出來後父母和兄弟都病死了,淪落為棄兒,快餓死的時候遇上一位經過的鏢師。鏢師剛剛喪子,妻子因為受不住也鬱鬱而終,便收留了他,還教阿狄武藝。”
他歎了口氣,又道:“可惜好人不長命,鏢師一次送鏢,卻在途中被人劫鏢,東西丟了,所有鏢師都死了。”
謝燕娘垂下眼簾,輕輕道:“是戎族人做的?”
“不錯,戎族知道送的是一批礦石,又怕別人知道,索性把鏢師都殺了。幸好這位鏢師臨死前硬是在身上留下了字跡,不然還以為遇上的隻是盜賊,事情便不了了之,戎族也能推個幹淨。”
謝燕娘點了點頭:“所以白虎將軍他就此參軍了?”
阮景昕微微頷首:“阿狄報仇心切,直接到邊城做一員小兵。武藝高超,殺的戎族人相當多,很快就扶搖直上成了廷尉。我見著他的時候,還以為是哪裏來的十歲少年,還相當驚訝,誰知道一問,年紀卻跟我差不多。”
謝燕娘想起龐禹狄的臉蛋,確實會迷惑人,心底的沉重不由散去了一些。
“對阿狄來說,能有一個家,高官厚祿又算得了什麽?所以他私底下總是跟我說,等殺退了戎族人,他就要趕緊成親,娶一個聰慧的妻子,有許許多多的孩子,家裏熱熱鬧鬧的。”
阮景昕想著,他當初聽了龐禹狄的話,隻是一笑而之。
軍中的將士,哪個不是過了今天,不敢想明天的?
偏偏隻有龐禹狄總是憧憬著以後老婆孩子熱炕頭,委實讓不少士兵振作起來。
可惜當年聽著龐禹狄自吹自擂的士兵,隻留下十之一二。
活著的,不是傷了就是殘了,連普普通通的生活也是不易。
怎麽安頓他們,也是叫人頭疼。
見阮景昕忽然蹙著眉頭,謝燕娘不由伸手撫在他的眉心,關切地問道:“夫君可是擔憂那些士兵的生計?”
知他莫若妻,阮景昕歎著氣點頭:“他們在沙場拚死活下來,即便能走能動,內裏的舊傷卻是太多,若是沒好好調養,隻怕活不過幾年。就算調養過去,也跟平常人相比,身體底子要差上許多。都安排在莊子上,也容不下。”
他沒說的是,若是傷得厲害,留在莊子上過活還好。
不過這些將士一個個都是血性漢子,就這樣什麽都不做讓自己養著,他們心裏也要過意不去。
阮景昕忍不住伸手摟緊謝燕娘,若非她幫忙,率先下手買了祁莊。
那麽多的將士,即便他想養著,也是有心無力了。
謝燕娘學著他的樣子,輕柔地拍了拍阮景昕的後背,深知那些士兵猶如是他的兄弟,怎麽也是割舍不下的:“有祁莊的金礦在,養活這些士兵綽綽有餘。等他們的身子骨讓付大夫調養過來了,再謀生計便是了。”
她清楚的明白,白白養著這些從沙場上退下來的將士,無疑是讓他們蒙羞,授之以魚,倒不如授之以漁了。叫他們自謀生計,自己養活自己,日子過得堂堂正正的,也不知道心裏難受。
謝燕娘曾聽說塞外一個老翁,家中富裕,有一次不慎摔下馬,也摔斷了腿。
大夫說要臥榻歇息三個月,畢竟傷筋動骨一百天才能好,家裏的子孫擔憂,愣是讓老翁躺了半年。美婢在側,媳婦兒孫此後在前,半年後人卻是沒了,道是鬱結在心。
天天躺在床榻上,猶如廢人一樣,就算伺候得再精心,兒孫再孝順,心情也好不到哪裏去。
這些士兵也是如此,總是把他們當做瓷器一樣小心翼翼地看待,不過讓人心裏難受罷了。
謝燕娘心裏開始盤算著這些士兵好起來之後能做什麽,想著想著倒也睡不著了,抓著阮景昕興致勃勃地道:“將士們身手不凡,就算身體有舊傷,建武堂做教頭是足夠的了。要是不行,鏢師也是可以的。”
想起鏢師,她又低聲道:“鏢局可以收留一些無家可歸,長大後能幫著跑遠路送鏢。夫君的人雖然不少,卻不能遍布整個慶國,有些地方鞭長莫及。送鏢的途中,倒是能讓他們幫著看看,哪裏的百姓過得好,哪裏又有貪官汙吏在作怪……”
阮景昕摟著她,不由笑了:“娘子此話甚妙,回頭我就讓雲章給將士們說道說道。到時候,必定要叫將士們知道,王妃為他們苦思冥想,夜不能寐。”
謝燕娘被他說得有些不好意思,小臉埋在阮景昕的胸口喃喃道:“夫君這是取笑我,將士們聽了要笑話你的,說你耳根軟,被我隨口一說便答應下來。”
“這是為了他們好,哪個敢笑話你?他們感激娘子還來不及呢,說不準要登門道謝的。”阮景昕伸手撫過她烏黑的長發,輕聲道:“睡吧,時辰也不早了。忙亂了一天,娘子也該累了。”
謝燕娘枕著他結實的臂彎,鼻尖縈繞著阮景昕的氣息,隻覺得眼皮越來越沉,到底安心地閉上眼沉沉睡去。
有他在,那些曾經的夢再也沒出現了。
或許是因為阮景昕已經在她的身邊,再不需要夢境來反複提醒自己不能忘了這個人。
以前謝燕娘興許覺得那些都是噩夢,如今回想起來,陽光下看不清麵容的阮景昕卻洋溢著溫暖安心的氣息,即便單單是看著,也忍不住嘴角輕揚,心裏也變得快活起來。
這哪裏是噩夢,分明是美夢才是。
阮景昕瞥見她唇邊淺淡的笑意,低頭吻了吻謝燕娘的眉心,也閉上了雙眼。
曾幾何時,他的身邊根本不能有人,不然自己一夜都不敢合眼。
如今有謝燕娘在懷裏,阮景昕隻覺得渾身都燙貼,睡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來得深沉。
或許謝燕娘就是他的半身,以前失去了另一半,這才讓自己如此不安心。
如今他的半身重新回來了,叫阮景昕空落落的心再次被填滿,如何能不圓滿?
有謝燕娘在,真好。
這輩子,或許下一輩子,阮景昕都舍不得放開懷裏人。
隻盼著能生生世世在一起,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