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 少主,回去吧
五月的天氣已經很熱了,午後,池塘邊的柳樹上傳來陣陣蟬鳴,尖銳的唧唧聲吵得人心煩意亂。
這心煩意亂的人在,自然是莫輕寒了。
莫輕寒一腿伸直,一腿盤曲,背靠柳樹坐著,垂柳不時輕拂著他的麵頰與脖頸,癢癢的,更是將他本就煩亂的心攪得更加不安定。
蘇子澈背靠著莫輕寒盤曲的腿坐著,腦袋枕在他膝蓋上,懨懨地打著盹兒。
有風吹過,又是在水邊,柳蔭下相較於別處還是比較涼爽的。
莫輕寒一手伸著,擋住那些快要垂到蘇子澈臉上的柳枝,默然看著她恬靜的側臉。
這張臉,他看了整整十三年,那麽美,那麽靈,那麽……他想不出什麽優美的詞句來形容,隻覺得什麽“天仙化人”、“花容月貌”、“沉魚落雁”這些詞都太俗了,難以顯示她的美於萬一。
神思一晃,那隻舉著的手緩緩下沉,輕輕撫上半睡半醒的佳人清麗脫俗的臉龐。那手輕撫過眉眼臉頰,最終停留在額頭上那塊銅錢大的傷疤上。
那疤是在第一樓蘇子清一曲《梅花三弄》,害得她從屋頂上摔下來磕的,成暗褐色,看起來有些刺目,將蘇子澈的美貌破壞得一幹二淨。
莫輕寒的拇指細細摩挲著那道疤,心裏升起一股難言的滋味。
平心而論,這疤使得少主的美貌大打折扣,世人多是以貌取人之徒,世家公子大多好色,少主沒有以前那麽美了,她還能找到如意郎君嗎?
少主沒有以前那麽美了,那麽,他與她的距離是不是也近了一點兒?
莫輕寒心中有些竊喜,但這喜意剛一冒出頭來,就被他壓了下去。
他不能這麽想,少主的尊貴與容貌無關,先不說那塊疤可以以發型或是妝容補救,即便她徹底毀了容,她還是他的少主,還是金尊玉貴的主子。
在莫輕寒的心中,葉寶兒永遠是少主,永遠是最完美的。
莫輕寒的手無意識地輕撫著那塊傷疤,目光沿著蘇子澈光潔細致的額頭,緩緩下移,最終停留在那兩片玫瑰花瓣般嬌嫩炎烈的紅唇上。
蘇子澈有個自小到大的習慣,睡覺時嘴唇時不時會動幾下,像是夢到了好吃的,幽香是小聲說夢話。
此刻,那兩邊瑩潤嬌豔的紅唇正微微翕動著,隱約可見雙唇之間露出一線瑩白的貝齒。
莫輕寒如同中了魔,那兩片微微翕動的紅唇便如法器一般,引誘著他接近。
距離一點一點拉近,莫輕寒鬼使神差地將上半身湊過去,撫著傷疤的手早已轉移到了唇瓣上,輕輕摩挲著。
唇上被觸碰的酥麻感擾得蘇子澈從半睡狀態回了神,她卷翹的睫毛輕輕扇動了兩下,點漆般的眸子便緩緩睜了開來。
蘇子澈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莫輕寒那張漠然的臉。
說實在的,莫輕寒的長相頂多算得上中上之姿,與蘇子清、韋若瑾他們比起來,相差太遠,而且他的臉上向來沒什麽表情,漠然,木然,冷然,這是葉其錚多年來磨練的結果。
但是蘇子澈在這張向來漠然的臉上看到了不該出現的神情,隻是莫輕寒的表情太複雜,回神太快,她還來不及細細揣摩,那罕見的動容已消失了。
莫輕寒的手還定在蘇子澈的嘴唇上,蘇子澈看他的臉離自己那麽近,茫然眨了眨眼,問道:“輕寒?”
莫輕寒眼裏有什麽不明意味的光閃過,隻是神智尚未完全清晰的蘇子澈並沒察覺到。
“少主臉上沾了些灰。”莫輕寒淡淡說著,不但不急著收回手,反而在蘇子澈臉上又輕拂了幾下,好像她臉上真沾了不少灰似的。
蘇子澈打個哈欠,又伸手揉了揉眼睛,懶洋洋地撇撇嘴,又伸了個懶腰:“輕寒,你說,以後的日子會怎樣呢?”
從葉寶兒變為蘇子澈,一夜之間多了父母兄姐,從小家碧玉搖身一變成為世家千金,又與韋若瑾夾纏不清,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了,她的腦袋瓜子消化不了這些事。
像以往一樣,遇到想不明白的事情,交給莫輕寒總是沒錯,可今日,她已不再是葉寶兒,而是蘇子澈!
蘇子澈,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她不再僅僅是他的少主,意味著以後的日子,他未必能一如以往那般守護著她。這些年來相依為命,潛意識裏,他已經將她當做全部的寄托,他活著,隻是因為她需要他。
可如今,她不再需要他了,他該怎麽辦?
當一個人失去了活著的理由,他該怎樣漫無目的地度過每一時每一刻?
驀地,莫輕寒的身子軟了下來,似乎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若少主不要他了,他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蘇子澈將身子側了側,躺倒在地上,莫輕寒隨即便將屈起的腿伸平了,讓她枕著。這動作,是他們自小做到大的,自然流暢,默契無比。
見他不開口,她將後腦勺在他腿上蹭了蹭,略帶不滿:“問你話呢,怎麽一副沒睡醒的樣子?你有沒有再聽啊?”
“少主,你……會趕我走嗎?”莫輕寒的眼睛裏溢滿悲傷,出口的話中帶著微微的涼意,心口有些抽搐,帶著尖銳的疼意。
“怎麽會?!”蘇子澈揚高了聲音尖叫,反手環住莫輕寒的腰,嗔道,“傻瓜!你說什麽呢!我怎麽會趕你走?你是我的輕寒呀!”
星眸中悲傷漸淺,漠然的臉上浮起一絲淺淡的笑意,夠了,真的夠了,她不會趕他走,她說,你是我的輕寒呀……
夠了,真的夠了……
有些事情不是他該想的,他要的,隻是能淡淡地守在她身後,在她一回頭就能看到的地方,即使她永遠也不可能會回頭。
“少主,時候不早了,回去吧。”莫輕寒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漠然。
回去吧,不是回家吧。
曾經,她對他說:“輕寒,我們回家吧。”
曾經,他對她說:“少主,我們回家吧。”
那時,她的家,也是他的家。可如今,她的家,還是他的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