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路修遠
雲，一向都是高高在上的，它飄渺，可遠觀，永遠無法觸碰。
但現在它就漂浮在地麵，烏滾滾如龍騰的地獄火口。
若凡人也能當仙，你會向往麽。
點石成金，乘風而行，搬山填海，長生不老，天地任逍遙。
小徒弟向往，隻要成了仙，他就能做自己喜歡做的事，誰也管不了他。
說書人微醺，名為“往昔”的酒，太烈，太香濃。他成得，別人，不一定成得。
於他言，仙，是一人枯守一山的堅持。
“修遠，你知道這雲後是什麽嗎？”
從幻想中回過神來，小徒弟睜大雙眼充滿希望：“這就是師父說得升仙之徑麽。”
說書人寵溺的撫摸著小徒弟的腦袋，眯縫眼睛注視烏雲，說：“修遠，這確是升仙徑，但同樣，也是一條無回頭的路，在那雲後，有吃人的惡虎，有殺人不眨眼的魔頭，更有視你生命如糞土高人，還有讓你意亂神迷的妖精。那雲後，一片黑暗，你孑然一身，孤立無援，唯有無數災難困苦，一遍遍衝刷你的靈魂，直到將你摧毀的煙消雲散。”
聽完師父的話，小徒弟心生恐懼，他拽緊師父袖口搖頭說道：“那還是算了，太危險啦，咱還是回皇黎城繼續說書吧！”
小徒弟回答著實忠厚，說書人哈哈大笑，他拍拍小徒弟肩膀，又說道：“你總想不勞而獲，要得到什麽，就一定要付出什麽，放心吧，天道無情，大道至公，這芸芸眾生，沒什麽不同。你無需對他人擁有的感到自卑，你也無需向不如你的人炫耀，虛偽假麵永遠是迷惑困住自己的敵人。去吧，邁過那片雲彩，去見識見識這世界的真麵！你所要的，那裏都有！”
小徒弟不想去，但他被師父抓起來丟進烏雲中。隻覺頭暈目眩叫聲師父，小徒弟就此失去意識，可他身體沒有倒下而是一步一步，向滾滾烏雲更深處走去。
不消片刻，沒了蹤影。
外麵，一方烏雲隨之消失，好似從未出現。隻在原地漸漸浮現一道士打扮的老人，他渾濁目光落在說書人身上，有愧疚，有不解，最後，種種心緒化為一句“師兄，來之無恙。”
說書人撚胡苦笑：“師弟，師兄修為倒退，著實有恙！”
道士老人搖搖頭，感歎道：“師兄，你果然沒變，二十年來，執念一直未曾放下。”
說書人仰望青天，說道：“執念？那東西其實早放下了，我現在隻想知道，人，什麽樣。那城，又變何等模樣。”
“此去，師兄是問道？還是問情？”
“道？情？.……道，包含所有，情一字，不足道。我此去，許是隻想對自己有個交代。”
說書人的話讓道士老人頗感欣慰，他笑成一朵菊花，周身升起雲霧，一陣風起，道士老人抱著小徒弟隨風而去，留下一句話：“師兄果然還是當初那個師兄。你這小徒弟，師弟定會悉心教導”
說書人在原地靜等片刻，確定小徒弟終是走了，他看向大地，轉身回頭，徐徐道：“魔道，真乃人道矣。”
路修遠神經一直都緊繃著，他睜大雙眼略有惶恐，這是一座華麗到荒唐的宮殿，窮盡人間所有也不過如此。
他就在這宮殿正中央，四周是一座座枯朽人像，雖各不相同，但每一位，都有一股讓人頂禮膜拜的衝動。
突然間，一道聲音在路修遠身後響起。
“你自己醒了？！”聲音略作遲疑，又道：“不錯不錯，到底是師兄慧眼識人。”
路修遠回過頭，看見一位年歲約有古稀之年的老人，他一身道袍，精神狀態極好，讓路修遠第一次真正知道什麽叫道骨仙風！
趕忙起身施禮，路修遠道：“晚輩路修遠，見過前輩！”
老道人撚著胡子點點頭，隨手一揮，躬身施禮的路修遠隻覺有種無形力量輕抬自己。
這一刻，切身感受到那力量，年輕人呼吸不禁粗重，無數欲得而不可得的東西在這一瞬充滿他的腦海，心神隨之亂如麻。
但又一瞬，多年在外摸爬滾打養成謹小慎微的性格又將他從浴火焚身中解救出來。
老道人將一切看在眼裏，最初對小夥子的高評分，也回歸平凡。
“你知道我是什麽人？”
跟在說書人身邊十年的路修遠聽過太多故事，猜猜眼前人何方神聖也許不難。
“晚輩不清楚。”
老道人抬手五指張開對路修遠憑空一抓，在空中擺動幾下，路修遠就漂浮在空中左右搖晃，最後將其安放地上，道：“如你所見，我即是世人口中的仙人，有搬山填海之能，有長生不老之法，你可想學？”
小徒弟立刻跪在地上施以大禮，聲音因為激動多少有些顫抖，道：“想學！懇請仙人收我為徒！”
態度十分誠懇，老道人很滿意，他繼續說道：“收你為徒不難，但你可知得升仙之法需何等機緣？普通凡人，十生九世未必有仙緣，也許，這是好事，但有時候，失去未必不算好事。”
老道人停頓片刻，道：“也許，你現在還有新的選擇。”
小徒弟真的遲疑片刻，他回想起過去，又回想起師父曾對他說的那些話。
但不論如何，你總需去看看。
但不論如何，你總需去看看。
但不論如何，你總需去看看。
……
無論如何，我要去看看。
路修遠下定決心，他抬頭看著老道人，說道：“無論如何，我想看看這世界真麵！”
老道人在心裏略有不高興。
揮手用法力扶起路修遠，老道人自我介紹道：“我名喚張勝德，道號本元，既你心意已決，我不再多言，此處乃是大道宗祖祠，這一座座寶像皆有大道宗渡劫前輩一絲身外化身，他們各修道法不同，若與你有緣，許會傳你一二仙法，你先與我定下師徒契禮，我祝你開光。”
本元道人的話路修遠聽得一腦袋漿糊，隻傻站在原地任由道人施法。
眉心一痛，路修遠看見一點眉心血盤旋在自己眼前，本元道人同樣如此，隨後這兩滴眉心血匯聚到一起，道人飛速掐訣，一道道法印衝向眉心血中，足足打了八百多道法印，最後融在一起的眉心血一分為二，分別射向本元道人與路修遠。
隨眉心血重新入體，路修遠感覺自己意識好像這才剛剛蘇醒，那是一種黑暗混沌一下子變為光芒萬裏的感覺，他對世上的一切事物，理解變得更清晰，深刻。
同時，也更能感受到祖祠內這些先人寶像是何等厲害。
路修遠未注意到老道人在眉心血入體後氣息萎靡一下，不過隻有一瞬，體內法元道力運轉幾番後，萎靡感就消失殆盡。
“好了，師徒契禮已結下，你且在此處靜坐半日，若你與這些前輩有緣，我也會省心不少。”
本元道人說完便轉身離開，完全不想聽路修遠要說什麽。
一肚子想感謝的話被卡在喉嚨裏，悻悻坐下，年歲十六的路修遠感覺自己真幸運。
小時候的記憶已經模糊，就連父母麵孔也隨著時間衝刷被抹去，回首跟隨師父的這十年.……
師父？
猛然間，路修遠才想起來，師父把自己丟進烏雲中他人就沒在見過。
師父呢？
路修遠坐不住了，他想出去，卻打不開祖祠的門。
“本元前輩！我師父你知道他在哪嗎？！”路修遠邊敲門邊向外喊。
卻見本元道人慌張出現他身邊，一把拉住他往裏走，一腳踢在路修遠後膝，生氣道：“跪下！”然後他自己也跪下。
跪在地上的路修遠滿腦子疑問，本元道人瞪了他一眼，說道：“跟我學。”
本元道人雙手伏在地上，聲音恭謹，道：“晚輩弟子張勝德管教無方，還請各位前輩莫動心神。”
路修遠明白了，這是祖祠，何等重要的地方，自己一時情急在此大呼小叫，還砸門，確實不妥。
急忙學本元道人的模樣，又磕了三個響頭，路修遠張口道歉：“晚輩路修遠，一時情急忘記禮數，還請前輩莫怪，晚輩在此跟您道歉了。”
師徒倆忙忙活活，祖祠內沒半點動靜，等一會兒，本元道人放下心。
他又瞪路修遠一眼，拽著路修遠從祖祠內離去。
幾乎是眨眼間，路修遠又一次覺得頭暈目眩，等到清醒時發現自己在一處石室中。
雖說是石室，但裏麵日常生活用品一用俱全，有一個主客廳，一個副客廳，兩個臥室，其他房間還有，但路修遠不知道是做什麽用。
本元道人敲打一下路修遠的腦袋，說道：“師徒契禮已結，你還叫前輩，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路修遠略感尷尬，他叫說書人師父叫習慣了，這突然讓他叫別人師父，還真不習慣。
“師……師.……師傅。”
本元道人看著路修遠為難的樣子，冷哼一聲，當真有些不滿。
甩給路修遠一個包裹，裏麵鼓鼓囊囊還很沉，路修遠突然間接住差點沒拿動。
“滾出去，山下有一間草屋，那是你的住所，另外，草屋前有一片藥田，給我看好。”
看著本元道人的背影，路修遠乖乖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