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玄都楚王府
夜深風瀟瀟,長綾白燭立。
楚王府書房。
“爺。”
曹子衿一身黑衣,孝服披身,端坐上首,看著手中的信件。聽得如影的喚,才收了目光,看向書案前的二人。
“東西。”
如影聞聲立馬將懷中的羊皮卷掏出,上前遞給曹子衿。
待曹子衿接過之後,如影便自覺地離開了書房,與同樣身披孝服的隨風一道守在書房之外,注視著王府之中某處回廊掛著的白燈籠,獨留曹子衿與陸宸在書房之中。
曹子衿攤開羊皮卷,迎著燭火,明眸閃爍地看著書案上的羊皮卷。
灰黃的羊皮之上,用特質的墨筆勾勒著半幅壯麗的山河。山河之間的城鎮小道,隨著那恣意的墨線蜿蜒前延,一路向西南,最後,卻在湖州斷了點。
湖州。
江湖傳聞這羊皮卷是藏寶圖,以為兩張羊皮卷所拚成的地方,就是藏寶之地,當中藏匿的,是天下獨一無二的寶物,擁有其中之一,都富可敵國。
可是知道內情的人,卻是知道,那藏的寶,可不是什麽物件兒。
而是人。行屍走肉一般的無敵隊伍,隻要有黑血滴心玉,滴出玉中一點黑血,那支隊伍就能為己所用。
這羊皮卷,不過是提醒人,黑血滴心玉與那支軍隊的所在地。
據曹子衿目前的情報,當年先祖安邦定國後,為防止別人知道那支軍隊的存在,雖然軍隊中人已無人性,但那絕對服從命令的原則,卻是讓先祖不忍心讓它絕種。但國事安定,這樣一直特別的軍隊,是萬萬不能留在普通隊伍之中的。於是,先祖曾動用大力,將那支軍隊隱匿在魏國某處。而後,又派人在世間流傳,先祖能安天下,都是因為那支天兵天將相助,天意所歸。
先祖的五個親信,得先祖旨意,一個隨那支軍隊隱匿,其餘四個,帶著先祖給的兩卷羊皮卷,兩半黑血滴心玉,分四方而居,家族世代守護這一秘密,若非國家危難,決不能讓那支軍隊出現。
而這些隱秘的事,隻有曆代繼承人才知曉。
可是,十八年前,那四大家先後突然慘遭滅門,羊皮卷和黑血滴心玉隨之下落不明。
江湖上曾流傳過一些傳說,不過都是有心之人故意放出的風聲,引人作餌。
天公作美,機緣巧合,曹子衿十年前離開玄都,遊曆四方的時候,卻偶然得知世人不知的內幕。雖然不知道那東西的確切所在,曹子衿卻是比眾人清楚,應該尋找誰。
五年前,與絕息樓大戰,為的,就是阮傾心手中的羊皮卷。不過那時,自己到底是太年輕氣盛,竟中了惡招,元氣大傷。
若不是陸宸一直為自己釀製醉生夢死護住心脈,五年前,他就死了。
待他傷情稍愈,得到的消息卻是,絕息樓銷聲匿跡了。而他遊十六的名號,在江湖竟因此名聲大震,沒來由地成了江湖老大。
好在他負了傷,才能對宮裏那位敷衍過去。這五年,為了宮裏那位,他也算是盡心盡力為他平定江湖,穩定江山了。
五年的生死奔波,五歲的救命恩情,該算清了。
那支軍隊,他勢在必得!
見曹子衿陷入沉思,麵上的神色晦暗變幻,忽喜忽怒,恐怕是又想到往事了。陸宸終於是不再沉默,決定要將曹子衿拉出來!
“十六。”
聽得陸宸的喚,曹子衿雙眸一閃,才從回憶中將意識抽回。
“嗯,此次西秦山莊,如何?”
見曹子衿正常說話,陸宸默默鬆了一口氣,而後又是一副好不正經地模樣反問道,“十六是問本少如何,還是問十七如何?”
“……”
直接無視曹子衿那寫滿了“明知故問”的神情,陸宸又說道,“十七啊……挺厲害的。比你收小弟的本事還厲害,就這麽一個月,就收了三個跟屁蟲。嗯,還有一個是你小侄女兒。”
“雪兒?她怎麽和她攪到了一起?”
“我也好奇啊!而且,感覺這公主還很喜歡跟著十七。”
對於曹雪兒,曹子衿是不知道該怎麽對待她的。那個小丫頭看著他的時候,總是滿滿的崇拜……
“說正事。”
“西秦山莊的韓駿死了。紅裳帶來的消息是,西秦山莊指證是你指使十七去為禍武林的。雖然韓震說得言辭鑿鑿,但是除了一些小嘍囉隨聲附和,幾大門派都未曾多言。雪山派在出此事之前就已經離開。十七現在已經逃出了西秦山莊,但下落不明。西秦山莊發出西秦令,讓江湖中人追殺十七。”
曹子衿默默地聽完,不自覺眸色已更是深沉怖人。
當真是對韓震太仁慈!若不是因為石華,他可不會縱容韓震那小人!
“玉笙有跟你搶羊皮卷麽?”
“有啊!怎麽可能不搶?他巴不得奪了寶藏全擱在他的仙寶齋裏!我就想不通了,這小子怎麽就這麽喜歡寶貝,雖然送我那幾套酒杯確實是真品。這麽多年,我還是不懂他怎麽這麽勢利!”
“你也不差。”
“……”
“他人呢?”
“咱們到了玄都之後,他就帶著二白直接回仙寶齋了。噢,他讓我給你帶句話,讓你守好了羊皮卷,若是守不好,被他奪了去,你也別去搶。”
“皇甫呢?”
“他?帶著首烏二人先去醉仙居找陸暉了。這次我和玉笙又問了問他的眼睛,他還是不治。十六,一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麽?”
一年前……他也不清楚,隻是,他尋著蹤跡去接皇甫懿的時候,在友來客棧第一次看到了那個女人。待那女人走後,他在友來客棧的客房,發現了昏迷不醒的皇甫懿。帶回了醉仙居,才發現他的眼,被毒瞎了。
可是,對於那段遭遇,皇甫事後卻隻字不提,竟還十分淡定地接受了這事。在醉仙居修養了半年,而後竟又能如常行走,待首烏忍冬來,就一聲不吭地離開了玄都,此後,也沒得消息。
一年,真快。
“此事,皇甫不說,咱們也沒必要逼他。”
垂眸一會兒,陸宸也隻能微微點頭,這事兒,除了皇甫,當真是隻有那個給皇甫下毒的人才知道是怎麽回事兒了。皇甫的功夫可不差,這天下究竟還有誰還能這麽成功地對皇甫下毒?
待陸宸回過神來,卻見曹子衿起了身,陸宸連忙起身跟著曹子衿走出書房。
“十六,你去哪兒?”
“守靈。”
“你在給葉夢欽守靈?”
“本王痛失愛妃,不應該麽?”
月色之下,陸宸隻看向側身睨眼某處白燈的曹子衿,這副胡渣覆顎,眸色迷蒙哀傷的模樣,當真是把對葉夢欽的“愛”表現得淋漓盡致,連他都有些難辨真假。
“十六,你的傷勢如何了?還未痊愈?”
提到這事兒,曹子衿舒心一笑,“陸暉已經替本王將最後的傷毒清理了。”
“二弟倒是盡職。隻是,真不知道什麽時候他才肯離開那屋子。外麵的風光如此好,他卻一眼都不看。唉……”
“陸暉之所以如此,不是你這個大哥害的麽?你若早告訴他醉生夢死的釀製法,他又如何會這麽多年隻誤打誤撞製出了給普通人吃的醉仙丸?”
“……”不是不說,而是不能說。他陸家世代釀酒,終成大事是在他釀出來的醉生夢死。如此逆天而為的東西,那法子,又怎麽能讓旁人知道?
再抬眸,陸宸已隨著曹子衿到了楚王府正廳。
正廳之中,除了白綾高掛,白燭林林,竟沒得旁人守夜。略微驚訝之後,陸宸還是隨著曹子衿步入了廳堂。
廳堂當中,白燭之後,一棺精美不似凡品的琉璃棺靜靜地躺在那兒,幽幽地散發出一股震懾人心的寒氣。棺前的長桌,擺放著祭食靈位。靈位之上,剛勁有力地書寫“端賢孝仁楚王妃之位”。
待看清那琉璃棺,陸宸忽地眸色轉厲,正想轉頭問曹子衿這事兒的緣由,卻發現曹子衿已走上前,站在棺前,素掌扶棺,眸色不明地看著棺中之人。
遲疑一二,對著那棺木躬身三禮之後,走到的曹子衿身旁。順著曹子衿的眸光,看向棺中之人。
“怎麽會?”
怎麽會有這麽相像的人?
“十六……”
聽得陸宸驚詫的低呼,曹子衿低聲說道,“你是想問,為什麽不是一具焦屍,而是這副模樣吧?”
“嗯。”從楚王府出去後,陸宸就離開了玄都,辦些私事。私事一了,他就接到曹子衿的信,去了西秦山莊。對於普業寺的大火,他自然知道是有人故意而為之。曹子衿借此大辦喪事,也是故意而為之。
無人對他提及此事,他隻以為曹子衿隻隨便找一具無人認出的焦屍來蒙混過關。
可是現下,看著這琉璃棺和棺中那麵容姣好的女子,陸宸實在是想不通。
“這棺是葉宗盛派人送來的。就在普業寺大火三天後。起初得到那消息,本王也隻想用一具焦屍做幌子,可是,葉宗盛把這棺木送來,本王就突然改變注意了。”
陸宸緊緊地盯著棺中那容顏精致無缺,還嘴角帶笑的人,便曹子衿問道,“怎麽說?”
“本王娶的是葉夢欽,眾人知道的楚王妃,也是葉夢欽。在普業寺死的是葉夢欽,那入皇陵,受皇諡的,也該是葉夢欽。葉宗盛這麽做,一點兒錯沒有。反倒是提醒了本王,也讓本王免去了日後的麻煩。”
麻煩?
興許吧。
“接下來你想怎麽做?”
“悲痛欲絕,安葬楚王妃。”
“……然後呢?”
“幹正事。”
曹子衿淡淡地吐罷,陸宸卻是不由得抬眸,盯著曹子衿的側顏。
終於忍耐了這麽多年,還是要動手了麽……
“夜深了,我回去了。”
“……”
見曹子衿沒什麽反應,陸宸也不再說什麽,利落地轉身,離開了正廳。駐足院中,抬眸看向夜空之中,白雲避月,月隱白雲,一聲沉歎,而後擇牆飛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