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誰是燕尾雀
出了議事堂,阿攸卻直直朝南麵後山奔去。
到達南山深處,阿攸再難有平日裏的淡定,在瀟瀟淒冷的林風呼嘯中,迅速抽出腰間的軟劍,怒吼之後,對著那一片叢木,便是一陣亂砍……
不知宣泄了多久,直是她終於精疲力竭地癱坐在那一片被毀的體無完膚的草地上,靠著身後那棵已被削得麵目全非的樹,心中的悲痛卻還是奔湧而來。
十六年前,南華姚家,乃江湖第一大戶。桃夭山莊,便是姚家的駐地。千裏之內,除卻官府所轄之事,一切事宜皆有姚家家主,桃夭山莊莊主姚方順主持定奪。江湖之事,大多都會到桃夭山莊解決。
那時的姚家,是江湖四大家中,唯一存留下來的一個。其餘三家,在十九年前,一夕之間,全數滅門。當時江湖為之一震,動蕩許久,卻幸得留存下來的姚家家主,姚方順出麵,才穩定了一方平安,漸而漸,江湖又歸於正常。而至此,南華桃夭山莊姚家,在江湖中的地位便更是等同盟主,其江湖威信,無人可比。
然,縱使桃夭山莊的勢力日益強盛,堪稱江湖之巔,卻出人意料地,在十六年前,一夕之間,除了那姚方順的兩個下落不明的幼女,其餘眾人,慘遭殺害。眾人的死相,皆是驚人的雷同,一劍封喉,連武藝當世無敵的姚方順,也不例外。為此,江湖再一次陷入恐慌。
那時,朝堂亦是風雲莫測,幾大皇子奪位之爭,異常激勵。異族小國,亦紛紛趁著這千年難遇的魏國內亂,插足躲地。因此,那時的天下,可謂是一片混亂不堪。而這一場混亂,來的快,去得也驚人的快。如今的皇帝最終奪得大權,登頂帝位。
朝政,在五年之內,恢複正常,亂中作亂的小國見魏國漸而漸平定,又紛紛向今上示好。為了天大大局,今上自然是樂意為之。將自己的兩個女兒,一北一南,送去和親,而魏國西,則由沈念帶著沈家軍固守若金,穩定邊疆。自此,朝堂之上,萬事皆緩緩步入正軌。而混亂的江湖,在之後的五年裏,也不知不覺歸於平靜。
當眾人再談起當初那江湖四大家的慘案之時,眾說紛紜。
有的說,是姚家勾結朝堂,設計滅了其餘三家,後來,姚家被滅,是仇人上門。有的說,是外族作亂,想挑起江湖和朝堂的對立,才假人於手,迫害江湖四大家。也有人說,是當初朝堂之上,奪位之爭,那江湖四大家與各個皇家勢力有聯係,所以成為各皇家勢力的長矛,相互攻擊,最後四敗俱傷。
然,真正的真相,卻是連當事人都說不清的。而他們,最相信的,便是自己所眼見的。
十六年前,阿攸七歲,阿兮三歲,姚家被血洗當天,她們的娘將她們倆藏進了暗室,便離開去和她們的父親和那幾個哥哥會合。那是阿攸最後一次看到她娘活生生地跟她說,“綰兒,照顧好妹妹。”
在暗室的暗口,她就直直地看到剛出密室的娘撞上一個一襲黑衣,冷劍滴血的人,那人隻輕抬了執劍的手,朝上空一揮,她的娘,便直直地倒下,而後,漸漸的…漸漸的…漸漸的被紅血染透。
阿攸使了最大的力氣,捂住阿兮的氣息,閉氣,忍著滿目的淚,一直……一直到那人將這屋翻倒地滿目瘡痍離去後,阿攸才鬆開自己的手,抱著阿兮跪坐在密室痛苦。那時候,阿兮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還安慰她,“姐姐不哭……不哭……”
可是,她除了哭,還能做什麽?她都不知道殺了她娘親的人是誰,為什麽要殺了她的家人?!
阿攸雙目空洞地看著前方漆黑的一片,仿若看到了姚家被血洗之後的一個晚上,在暗室裏,早已哭得精疲力竭的自己和枕著自己雙膝沉睡的阿兮。在阿攸終於覺得,習慣了這暗室的黑時,暗室的門,卻突然打開了。
一道亮光擠過剛開的石門,而後肆無忌憚地充斥整個暗室,直直地將阿攸阿兮暴露於強光之下。阿攸本能地抬起手擋了大半從門外射進來的光,隻模糊看到從門外,走來一個人,一襲黑衣,那人漸漸走近自己,阿攸才看清。那是個女人,懷裏,還抱著一個孩子。她看向阿攸的時候,麵上一點表情都沒有,死死的,隻讓人覺得,那是一張人皮罷了。
被那人看得恐懼,阿攸便下意識地托起躺著的阿兮,轉身將阿兮護在懷裏,避開那女人的目光。
那人見了自己的動作,也隻是原地站著,一動不動。直到,後來又來了一個黑衣蒙麵的人,是個男人。那人喚這個女人,“樓主”。那個人來了後,那女人,便轉身朝外走,對那男人說,“帶上。”
而後,阿攸便感覺到又進來了幾個人,粗魯地將自己和懷裏的阿兮分開,拎著,便出了暗室。從暗室出來,一路走到桃夭山莊的莊前,阿攸一直被拎著,不掙紮,也不吵鬧。隻靜靜地看著,那一路上橫七豎八躺著的人,和她娘一樣,被地上刺目的鮮血,染透了身子……
出了桃夭山莊,阿攸和阿兮便被丟到一輛馬車裏。看著馬車裏那些或驚恐或無神的眸子,阿攸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和自己一樣,已經沒有了爹娘……
阿攸不知道,他們坐在馬車裏,坐了多少天。隻知道,她們走了山路,走了很久,很久……過了好久,終於在一個深夜,到了一處寨子。那裏麵的建築很奇怪,和桃夭山莊的房子,完全不一樣!可還不待阿攸回過神來,她就和車裏那些六七歲的孩子一道,又被趕到了一處大鐵籠裏。鐵籠的四周,都被大黑布罩著,什麽也看不見!隻聽地一些犀利地,細微的叫聲,突然,阿攸身處的籠子,便爆出一聲慘叫,瞬時讓籠中各人驚叫不息。
那幾日,真當是阿攸這輩子過得最難的日子。為了活下去,憑著一把短匕首,終於,和籠中剩下的十個孩子一道,將那條七尺大蛇給弄死了。阿攸不知道他們的表情是怎麽樣的,隻是她,看到大蛇倒地的那一刻,驚恐中竟含著興奮,仿若當日殺了她娘的人,被她手刃了一般。
大蛇死去,他們當日就被接了出來。由幾個黑衣人,帶去了那奇怪的建築後山的一處冷潭,將他們徑自丟了進去,統而劃一地說道,“洗。”一眾整齊的目光看著潭中,好似看著你,可當對上他們的冷眸時,卻不見自己的影子。
看到岸上放著的黑衣,尚還有些理智的孩子便反應了過來,開始清洗身上的汙穢。
從那日開始,他們便被三天兩頭丟到深山之中接受訓練,日複一日,鬥猛獸獵牲畜,他們從一個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孩子,在三年之內,便被訓練成了殺人不眨眼的木頭,沒有情緒波瀾,每一刀,每一劍,都隻是為了活下去。
終於,在三年之後,阿攸才又一次,見著那個抱著孩子出現的女人,依舊的冰冷如霜,隻高高坐在那奇怪建築的大堂之中,身旁,已沒了那個孩子。卻還是站著,當日的那個男人。
“你們,還記得自己是誰麽?”
“……”
“不論你們記不記得,今後,你們,都隻能是絕息樓的人。你們,也隻能用絕息樓給的名字。”
“……”
見堂下的十一個初有成效的小殺手,那男人微微一笑,喚了一聲,“阿淙。”
而後便見那被喚作“阿淙”的人,端了一個盆子上來,盆子裏,放著揉作一團的許多小紙團。走到眾人麵前,讓他們依次從中拿了一張紙團。待他們人手一張後,那高台之上的男人又說道,“紙上的字,便是你們日後的名字。”
自此,阿攸便摒棄了“姚綰”這個名字。
可是,在她和她的妹妹,被改名成“阿兮”的“姚瓔”,一同被送到那玄都葉府,去守護那曾經阿攸見過一次的孩子。那十二年,她不曾閑過,終於,在三年前,她終於知道了是誰,滅了她的家,殺了她最親的人!
絕息樓,一劍封喉。
嗬嗬……真是可笑!被自己的仇人培養成了殺手,還要替仇人守護她的女兒,憑什麽?!她不是那隻燕尾雀,她不會因著阮傾心的一點示好就忘掉,這個女人,比自己,更心狠手辣!
當回憶回放一遍之後,阿攸才終於找回了自己最初的模樣,起身,拂掉黑淩服上的雜草,看著這一片滿目瘡痍,冷笑一聲。而後,便本著那一副波瀾不驚的神色,徑直回了絕息樓。
“阿攸姐,你回來了?”
“小姐怎麽樣了?”
“還睡著呢。阿攸姐,樓主是不是要反攻了?”
“嗯。”
“有把握麽?這次,聽說皇上可是派了大軍來圍剿絕息樓呢。”
阿攸聞言微垂眸,“生死有命。絕息樓的人,是不會逃的。”
那會死很多人麽?
阿兮轉頭看了看床上因食了迷蒙湯而昏睡過去的遲幼欽。興許吧,待她醒來,一切都歸於平靜了。隻是,不知道,她能不能接受。阿兮正準備轉頭問阿攸話時,卻感到後頸一痛,而後便雙目一閉,直直趴在桌上。
見阿兮暈了過去,阿攸才收了懸空的手。
對不起,瓔瓔,你可以隻做什麽都不知道的阿兮,可我不行!姚家的仇,我必須報!原諒姐姐。
而後,阿攸便迅速將阿兮和遲幼欽的外衫調換,將阿兮放在遲幼欽的床上躺著,而後,便扶著遲幼欽出了房門。避開耳目,便將遲幼欽一直帶到西麵後山,卻不料,見著一個,最有威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