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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天衣妙計(四)畫像

  上官璇去找了筆墨紙硯。


  趙海尋顫抖著手拿起筆來,端詳了一陣,交到左手,怎樣都覺著不得勁兒,又復交回到右手,以拇指、中指、無名指握筆,蘸上墨,在白紙上斜斜勾了一筆。


  上官璇側著身站在趙海尋背後,見他站住不動,只望著這粗斜的一道墨跡獃獃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麼,正擔心間,見他三下兩下在紙上勾出一隻鷹來。


  趙海尋看也未看,左手將紙抓起揉成一團,遠遠擲了出去,默不作聲低頭又畫,如此接連毀掉了三幅,終將第四幅留下,「砰」的一聲將筆扔在桌上,蒼白著臉悶聲道:「你看到了,我這樣哪裡還畫得出畫來?」


  其實在上官璇看來,以趙海尋僵硬的三根手指畫出這樣栩栩如生的蒼鷹,已經極為不易,只是不知道他為什麼一意要畫這隻鷹。


  上官璇將還原連景宜的希望都寄托在趙海尋身上,看著這隻眼前墨跡淋漓的蒼鷹,腦間靈光一閃,朗聲道:「先生當年不是自喻『無形浪端金翅羽,么?而今蒼鷹還未折翼,只是掉落幾根羽毛,先生便畏懼眼前的風浪了?」


  趙海尋神情震動,將手伸到眼前,質問道:「只是.……掉落羽毛?」


  上官璇咽了口吐沫,假裝對他的殘指視而不見,直視趙海尋道:「我聽說有武林中人右臂受傷,改練左手刀法的,也聽說有人雙臂殘疾用腳趾吃飯寫字的,和他們相比,趙先生你到底是因為少了一截手指呢,還是對自己不再有信心了?」


  趙海尋瞠目結舌,瞪視著上官璇。


  他的身體剛自崩潰的邊緣拉回來,這一折騰立時又覺得頭暈眼花,兩耳轟鳴。


  上官璇一見他臉色便知不妥,忙道:「快坐下來。我們先醫治,等你何時覺著好些了再畫不遲。」伸手欲扶趙海尋。


  趙海尋猛然一把將她推開自己坐下來,一手撫額兩眼死盯著那隻鷹,沉聲道:「便按你說的條件,你走吧。」


  上官璇沒想到自己兩句激將的話惹他犯了執拗的脾氣,遲疑了一下,覺得這個時候讓他一個人呆著也不見得是壞事,多交待了一句:「我會按時送葯來,你記得喝。」出了房關上門,將趙海尋一個人留在屋內。


  連昭和連景成都已不在屋裡,上官璇在義父房中踟躕了一會兒想著:若不是義父忙著連家三個少爺這回事,怕早發現趙海尋這個大活人了。


  果然,不用等第二天,傍晚時候連昭一臉倦色獨自回來,見著上官璇便問:「那人是怎麼回事?聽說是在家裡發現的。」


  上官璇簡單說了一下趙海尋的情況,沒提連景蘭,只說無意間發現一個舊友在連家為仆,病得奄奄一息,只得救上一救。


  連昭聽完並未如何在意,趙海尋這個人他隱約知道出身官宦之家,人也很有天分,可惜武學上太過急功近利練功走了邪路。


  其實若不是風家那婆子搞出這麼多事,像趙海尋這種懷著目的在連家做奴僕的哪年都會時不時的蹦出幾個,連家人早便見怪不怪,懶得細究,哪像現在這樣草木皆兵?


  連昭未提將連景成送去了哪裡,卻和上官璇說了一個與她相關的消息:揚州會盟計劃於十月二十六日在華山舉行掌門大典,由越常棄接任掌門。


  上官璇算算十月二十六日距今也不過一個多月的時間,她皺著眉回想了半天雖記不得詳細日子但好像裴巒風與蔡師伯之女成親的日子也定在了十月,不知師叔司馬烈是否還計劃著重奪華山派大權?六哥到時也會在蔡府他性子憨直,到時可不要被司馬烈計算進去。


  日子一天天過去上官璇可算見識到趙海尋的拗氣,連鳳三娘都悄悄地嘀咕:「上官,你說那人為什麼不停地畫畫?我瞧著好像畫的都是鷹,不是這兒有毛病吧。」說話間仲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上官璇無奈地苦笑了一下:「你別去理他就好。」


  鳳三娘可以不理,她不能不理。但上官璇驚訝地發現只用兩日不到趙海尋右手握筆已經很協調,他在作畫時你不注意看根本不會發現他握筆的手竟有殘缺。第三日,趙海尋的畫筆已是既快又流暢,筆下的蒼鷹已經極具逼真神態,第四日,他整個人都陷入一種亢奮的狀態,堅決不肯休息。


  上官璇只得一直守著他。


  趙海尋突然換了一張長幅畫紙,閉目思索良久,開始細細勾勒人物畫像。


  趙海尋畫得很快,紙上只是一個男子的背影,甚至連這背影都像是陛意勾勒出來的,上官璇卻看得神情震動,她盯著那人影有一種強烈的感覺:雖然人人都說鐵逍遙與連景宜身形長得極像,紙上這男人卻分明是肥羊連景宜,不是鐵逍遙。


  上官璇如獲至寶盯著那張畫像,方知道若是鐵逍遙此時來,不說別的,就算只露一個背影也根本唬不了人。看來定需得到義父連昭的配合……那要先讓義父知道這個膽大且荒唐的計策。


  她佩服地看了眼趙海尋,見他已將這張背影圖放到一旁晾乾,正雙目發直望著畫中人出神。


  趙海尋似是感受到她的目光,悵然道:「我還是看他背影的次數比較多。天之驕子,人中龍鳳,也不過落得如此。」


  上官璇清晰望見趙海尋虛弱的臉色,按她的理解,趙海尋作這樣一幅畫,所耗的心神怕不亞於練了一套劍,勸道:「歇歇再畫吧,你這樣身體吃不消。」


  趙海尋固執地搖了搖頭:「你不懂,我現在的狀態最好,過了這會兒,我怕我畫不出來。」


  他回到桌前,這次提筆再畫正是連景宜的正面像。趙海尋下筆很慢,每畫一筆都要想上半天,額上漸漸滲出一層汗來。


  大半個時辰過去,連景宜的五官輪廓慢慢出現在紙上。


  上官璇已經不是在看畫像了,她只知道不要說是趙海尋,便換了身體健康的自己這麼長時間彎著腰也是極痛苦難熬的,趙海尋卻渾然忘我,一直保持著這個姿勢。


  此時上官璇終於明白,為什麼自己明明知道趙海尋念念不忘找慕楚幫復仇,每次看到他,自己卻總會忍不住出手相救。


  只是不知道趙海尋若是知道如此辛苦的畫像,是為了幫凌紫藤洗刷罪名,又會做何想法?


  上官璇暗自嘆了口氣,根除飲鴆功之害,徹底治癒趙海尋的辦法她已經想到,便是連家的鳳紋功,但這件事便是義父也絕不會同意,所以上官璇只能另尋它法。


  當趙海尋完成了連景宜的這幅畫像,整個人已經累得虛脫。上官璇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將他安置妥。


  上官璇呆望著彷彿真人一樣的連景宜,突然想起當日與他初識的一幕幕情景,心中傷感,暗向畫中人祈禱:「我雖沒有緣分當面叫你一聲大哥,卻受了你好多好多恩惠。景宜大哥,若你在天有靈,請一定要保佑我們順利找到真兇,為你和大嫂報仇。」


  畫中的連景宜神情溫和,默默回望著她。


  上官璇將兩張畫收起來帶走,突然有了說服義父的把握。


  第二天,身體好轉的趙海尋又為上官璇畫了一張連景宜的面部畫像,這張像果然如趙海尋所言大大不如昨天那兩張。但有了這三張畫像,對上官璇而言已經足夠。


  果然如上官璇所料,連昭看到那張連景宜的正面像,不顧還當著上官璇的面潸然淚下。


  連昭想將這幅畫留下,上官璇趁機和他商量,說是輾轉託到「半面鬼眼」方雁容幫忙,想找人假扮連景宜釣出真兇,連昭忙不迭答應配合,甚至連扮連景宜的人是誰都忘了問。


  連昭也頭痛的很,老父暴跳如雷,只會罵人,他將三個侄子關在踏春園,三人都不肯相信他們之中會有誰刺殺了大哥,自然還是他這叔叔幫著外人在家裡攪風攪雨。連景知、連景成還好些,連景秀暴怒之下什麼混賬話都罵了。


  上官璇當即拿了畫像起程去接鐵逍遙,依舊是由連藝連可跟隨。


  走時上官璇思量再三,將鳳三娘留在連家,讓她探聽消息留意形勢,再者趙海尋也需要人照顧。只要鳳三娘不主動暴露身份,兩個人定能相安無事。


  再見到鐵、凌二人,彼此間都有些意外。


  距離上次分開不過半個月,上官璇帶來了仿若真人的連景宜畫像和連昭決意配合的消息,而凌紫藤這邊進行的也不慢,連景宜當日所有的遺物都已取到,方雁容也已請到了平陽,鐵逍遙衣著打扮無不與當日連景宜一模一樣,每日里在幾個知曉這計劃的人面前晃來晃去,裝神弄鬼。


  聽說上官璇來接他去連家,鐵逍遙如蒙大赦。


  這十幾天他自覺已十分儘力,奈何二十年來與連景宜這世家公子成長環境完全不同,凌紫藤時不時提醒他既要收斂本性,又要收放自如,既要考慮連景宜原來的性情,又要顧慮此次遇刺后的態度變化,簡直快將他逼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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