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四章 泛海佳期(一)樂道
蓬萊的盛夏來得總比別處要晚一段時間,今年尤其如是。隨著一場大雨下過,忽而遍地蟬鳴,鮮花怒放,一年三百六十日,這便到了最熱的時候。
當地人覺著熱,這些天不停自各處湧入的江湖人卻覺著靠近海邊,小風吹著,同家裡比起來此地實是涼爽得很。
這些天大批的江湖人入住登州蓬黃幾縣,以致客棧爆滿,連官府都為之驚動,不知又出了什麼大事。
大事自然是有,丹崖六魔的徒弟娶妻,太岳連家嫁女,兩家聯手在蓬萊宴請江湖上的同道,這是自四月份揚州會盟江雲揚、冷樂山諸人突然暴斃以來江湖上最大的大事。
收到請柬的興高采烈趕來,沒收到請柬的幾經猶豫,大半心懷不安備上厚禮也來了。不為別的,這大半年來武林如山呼海嘯一般動蕩不安,寒天致死了,慕楚幫銷聲匿跡,緊跟著江雲揚這邊高手亦死了個乾淨,揚州會盟隨之土崩瓦解,早先鼎足江湖的三大勢力突然間便僅剩了太岳連家一枝獨秀。
若只是如此到也罷了,小門派們惹不起總還躲得起,偏偏有一個匪夷所思的傳言在江湖上越傳越烈,叫大家不得不重視,趁著這邊辦喜事大宴賓客的機會過來打探一二。
二十齣頭的姜品蘭也是這眾多江湖人中的一員,與絕大多數還在觀望的人不同,他現下已經走投無路,這趟蓬萊不得不來。
他是「子母斷魂刀」前任掌門丁未的小徒弟,上面還有八個師兄,本來師父去世接任掌門這種事是輪也輪不到他的,可不知怎的半月前師父病情突然加重,老頭子臨死前不知看大徒弟哪裡不順眼,竟然堵氣當眾將掌門的信物子母斷魂刀交到了姜品蘭手上。
他是一閉眼走了,卻給姜品蘭惹下了**煩。
大師兄已經年逾四旬,根深葉茂,家境殷實,而姜品蘭不過是師父老來寂寞,撿回來養的窮小子。若是大師兄待他客氣些,他說不定就順勢將那把刀交出去了,誰知大師兄根本未看得起他,不但怨恨師父臨死犯糊塗,害他在眾多師弟子侄面前丟了臉,還遷怒到姜品蘭身上來,指責他借著照顧師父之機搬弄是非,挑撥師父與其他弟子之間的感情。
兩下越爭論越惱,終於忍不住動了手。姜品蘭學藝時短,仗著子母斷魂刀衝出重圍,遍體鱗傷逃離了門派。現在大師兄已掌握了大權,傳出風聲說姜品蘭害死師父,盜走掌門信物,正帶著人四處抓捕他。
而今江湖,誰能為他作主?
等到達蓬萊,姜品蘭身上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只是整個人狼狽得像叫花子一樣,他按照傳聞在城北海灘上流連了兩三天,卻始終未能見到想找之人,再這麼呆下去連口吃的也買不起了,總不能下海抓魚去,若不是這天傍晚漲潮時他湊巧救了個來不及游回岸的孩子,姜品蘭都想著先在附近找個體力活乾乾,好歹掙點飯錢。
被救的孩子將他帶回家中,孩子父母千恩萬謝,看他是外地人,收留他在家中暫住。
姜品蘭也便厚著臉皮先住下來,吃著人家的,穿著人家的。眼下蓬萊的客棧人滿為患,有錢人想住下來都費勁兒,何況是他。
經過這段時間的顛沛流離,再換上一身粗布衣裳,姜品蘭看上去便是個尋常漁夫,他那些師兄師侄們若不仔細端詳,當面也很難將他認出來。如此他也便放了心,不再碰運氣,改到江湖人聚集的酒樓茶肆外探聽消息。
這一日,他在醉仙樓果然聽到了些有用的訊息。
這些江湖人認識的,聞名的,如今難得湊到一處,不免要呼朋喚友擺上幾大桌一起喝酒吹牛。
一個金光閃閃的胖子坐在主位,一臉殷勤地給旁邊的大漢添酒,恭維道:「咱們孫大哥,如今也算苦盡甘來了,早幾年遭了那樣大的罪,誰知道竟有如此機緣,能得那一位親自出手。二哥,往後有什麼好事,別忘了咱們這幫小弟兄,總要提攜一二。」
那彪形大漢極是得意,嗓音洪亮:「哈哈,是啊,那是誰也想不到。」
他見幾桌的人都安靜下來聽他說話,便有意壓低聲音,故作神秘道:「知道不,這事還多虧了『犬馬閣』一位白先生,那可是位神算,當時他一看到我便掐指這麼一算,叫我按照他說的時間去一趟羅雲的赤虎台,必然轉運。果然,我們便是在那裡結識了鐵大俠和我們家大小姐。」
這個坐在主客位置上的人正是黃河船幫的孫炎虎。
孫炎虎這些日子過得極為滋潤,黃河船幫自從攀上了太岳連家,又伺候著連老太爺跑了一趟洞庭,在江湖中的地位飛一樣躥升。而他和梁江融又是促成此事的大功臣,平日里幫主見了也是笑臉相對。最為明顯的,他此番一來蓬萊,便受到了往日一幫朋友眾星捧月般的歡迎。
在座許多人不知道還有這一段,紛紛艷羨孫炎虎的好運道。
旁邊一個模樣猥瑣的瘦子悄聲打聽:「孫哥,我聽人說這位大小姐手裡有一件寶貝,千里之外取人首級如探囊取物,你見過她,是不是真的啊?」
這個傳言在座的到有不少人都聽說過,登時一靜,等著聽孫炎虎怎麼說。瘦子說得不清楚,傳言有鼻子有眼,說是寶貝,大家都知道其實說的是傳說中風家的那把「十七寸骨斬」。
孫炎虎瞪了那瘦子一眼,粗聲道:「哪有那事,還千里之外,那不成了神仙了?大小姐身手是厲害,便是在連家,那也是排得上號的,關鍵大小姐有一雙回春妙手,醫術如神,誰腦殼壞了會去得罪她?就算有那個別不長眼的,還有鐵大俠呢,哪裡用著她親自教訓?」
他是個粗人,看眾人反應卻莫名覺著有些不舒服,不想再說這事,一本正經地同大夥道:「行了,別聽他們瞎傳,說正經事,我們呂幫主打算帶著我們全幫往後只一門心思地做生意,載人拉貨的找我們,打打殺殺就免了。樂道會的凌會長和鐵大俠交情過命,這兩天肯定會到蓬萊來,成立聯盟的事只要一定下來,我們黃河船幫第一個支持。」
眾人雖然早有耳聞,還是要親口確定:「這麼說,太岳連家並不反對這件事情?」
孫炎虎瞪大了眼睛:「為什麼要反對?連家主也說了,這是正經出路,咱們練武,本意是為了強身健體,結果卻變成持強凌弱,一言不合拳腳相向,非要打死打傷整出人命才罷休。你強,總有比你更強的,結果咱們江湖人的路便被自己越走越窄,到最後大多數人都刀頭飲血,死於非命。朝廷厭惡咱,老百姓也看咱們不順眼。凌堂……凌會長發起聯盟,這也是為了我們大家的前途著想。」
眾人表情各異,作東的胖子悄聲道:「二哥,我怎麼聽到風聲,太子殿下對這幾年咱們這麼鬧騰頗為不滿,只等整頓完朝廷里那些糟心事,便要騰出手收拾咱們了?」
他說的隱晦,在座的都心知肚明,朝廷那些糟心事指的是萬通一系,如今貴妃病重,萬歲憂心太過也跟著病倒無法上朝,這些都已不是什麼秘密。太子開始學著理政,這江山用不多久便是他的,若是他對江湖中人深惡痛絕,大家的日子自然不會好過。
在座一個紅臉漢子不以為意:「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要收拾也輪不到咱們這些小魚小蝦,你害得什麼怕?」
那胖子瞪了他一眼,道:「你懂個屁,不知道還有殺雞駭猴這一說啊。」旁的小魚小蝦自然不怕,可他申禮可是只銀魚金蝦,聽說要變天生怕叫人惦記上。
孫炎虎掃視了一圈在座眾人,意味深長地道:「別擔心,只要沒犯下十惡不赦的大罪,趁這機會入了聯盟,就算翻過那一章了,往後只要不觸犯朝廷律法,總不會有人去和你過不去。」
紅臉漢子咂巴咂巴嘴,道:「孫哥這話我信,看看樂道會都是些什麼人就知道了。」樂道會的會長是凌紫藤,大家都心知肚明,什麼樂道會,不過是慕楚幫造反不成換了身皮,此番又整出這麼件事來,怎麼看都像是被朝廷消無聲息的招安了。
也有人想得多些,旁桌一個老者便搖了搖頭,嘆道:「樂道會啊,聽聽這名字,安貧樂道,太岳連家既然贊成,我看咱們接下來要有過窮苦日子的準備。」
孫炎虎早便想通了,對這等言論嗤之以鼻:「不偷不搶來錢慢,過得自然不如原來滋潤,咱就是想圖個太平。我是想開了,是,早些年我老孫也存了不少家底,可為給我哥療傷,那錢還不是流水一樣又花了出去,要叫我再活一遍,還不如窮一些,我大哥也不受那罪。這下好了,誰他娘地吃飽了撐得沒事挑事,我就報給樂道會處置,再不行還有鐵大俠呢,我就不信了,還有他夫妻擺不平的事!」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