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紅顏禍水

  第7章


  紅顏禍水

  中國自古有句老話,叫做“紅顏禍水”。


  翻開史書,多少君王霸主,風流名士,最終難免都是毀於美人之手。一代奸雄董卓,不是死在呂布的方天畫戟之下,而是倒在了貂蟬的柳腰輕搖;大西闖王李自成天下又何嚐是失於十萬韃虜,而是敗在了吳三桂的“衝冠一怒為紅顏”。


  我們兄弟隻是鄉下地方幾個下三爛的小痞子,當然算不得是豪傑,不過之所以走到今天這一步,某種程度上卻也可以歸因於一個女人,一個很漂亮的女人。那天晚上,是我第一次見到遊憂,第一眼,我就覺得她真的很美。


  我們兄弟約好吃飯的地方,在九鎮最繁華的十字路口,一家叫做紅軍的大排檔。遊憂出現之前,我們六個人已經喝了很長一段時間。十六七歲的少年什麽都沒有,除了滿腔的真誠和熱血,而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其他任何東西能夠比真誠和熱血更適合用來下酒。


  所以,那一晚,我們每個人都喝的很多、很快。酒喝多了會讓人情緒化,會更加容易動感情,於是,我們也就說了一些平時不會說出口的話。


  比如武晟說:“胡欽,這麽多年了也沒有怎麽來往,但是我們之間畢竟是一起長大的,不管你記不記得,小時候的事情,我一點一滴都記在心裏的,從來沒有忘記過。穿開襠褲的時候,我和你一起去河裏遊泳,還是我教的你。這麽多年不見了,你如果不回來,大家世界不同,也許我們今後就斷了。但現在既然你又回來了,今後大家一樣還是條卡朋友(家鄉的土話,意思是沒有穿褲子就在一起玩的朋友),無論你有任何事,隻要看得起我,把我當兄弟,我的命就給你,一定鐵你!是兄弟就一起把這瓶吹了。”


  這樣的年紀,這樣的人,這樣的酒,再配上這樣的話,隻會產生一種化學反應,那就是友情。其實,一直到今天我都還會經常回想:假若換成如今的我們,在當年那樣偶然而簡單的相遇之後,在那些雖然真誠卻也輕狂的言語中,還能成為一生的兄弟嗎?

  我從來不敢給自己一個答案。因為我知道,這些年來,殘酷的生活已經抹去了我們的真誠和熱血,我們每個人都帶上了一層厚厚的麵具,我們都早已是心如深淵,麵目全非。


  所幸的是,那一天的我們是幸運的,我們都還年輕,我們在正確的時間遇見了彼此。年輕人的感覺,總是像火一般的炙熱,一旦投緣,隻需要一場球,一頓酒,這些在成年人眼中無所謂的事情,卻往往使一段堅固的情感關係就隨之建立起來。


  當然,更大的原因也許是命運早有安排,有些人注定是要在一起做些什麽的,哪怕是轉了再大的彎,他們還是會在一起。所以,當遊憂出現的時候,久別重逢的我們早已抹掉了所有的陌生和疏離,找回了當年的友情。


  就像是老人往往迷戀少女的胴體一樣,我們這個年紀的少年人通常會更喜歡熟婦的風韻。遊憂就有著這樣的風韻。遊憂的年紀其實不大,和我們同年,但不知為何,無論身材長相,還是舉手投足,她都散發出了一股遠比其他所有同年人都要成熟得多的味道。


  烏黑的長發紮成一個馬尾束在腦後,高高聳起的胸膛被緊緊包裹在一件服帖的白色緊身背心裏麵,隨著腳步的移動,膨脹到似乎隨時都會脹裂開來。從牛仔短褲下方延伸出來的兩條長腿,更是閃現著某種如同緞子般細膩嫩滑的光芒,一眼望去,白皙得驚心動魄。


  當我看見遊憂的那刻,她正一步一步朝著我們走來,毫不畏懼地迎接著周圍男人們在她身上遊走的目光。她的臉上,完全沒有普通少女所應有的矜持和羞澀。這個美麗而早熟的女人好像天生就很了解自己的美,而且也很享受被他人欣賞的感覺。落落大方的步態,臉上漸漸浮現出來的微笑,以及讓我完全無法抗衡的眼神,在彼此對視的那一瞬間,年少青澀的我甚至是有些慌亂地移開了自己的眼神。


  我沒想到的是,這個美麗的女人卻徑直走到了我們的麵前,我看著她在我旁邊的座位後麵停下,用一種我至今依然記憶猶新的優美姿勢彎下腰來,伸出雙手親熱而自然地搭在了背對她而坐的險兒兩個肩膀上,輕輕地喊出了一聲:“險兒。”險兒的臉上瞬間就綻放出了由心的笑容,站起身來,反過右手摟住了遊憂的腰,熱情而又自豪地給我們彼此介紹。


  那一刻,看著眼前豐神俊朗的險兒,和依偎在他身邊的遊憂,我真的很羨慕他們。因為,他們是如此的般配,如此讓人賞心悅目。而在我之前的人生中,女孩們的眼神裏隻會有嘲笑,有鄙棄,偶爾也會有同情;直到刀砍莫氏兄弟之後,境遇才有了改觀,我甚至也還收到了情書。但我不蠢,我能夠從那些女孩的眼神裏看出驚訝,看出恐懼,看出奉承,甚至看出崇拜。可我卻從來沒有遇到過一個這樣真正相愛的女孩,沒有見到過這種柔情似水的眼神。


  我聽到了遊憂對我的稱呼:“欽哥,你好!”


  我的目光看著她和險兒的方向,一時之間,忘了回答。


  身後,響起了袁偉的調侃:“胡欽,是不是沒有看過美女?還是沒想到我們鄉裏也有美女啊。哈哈哈,這是你弟媳婦,給你打招呼,你都不曉得回答了,騷成這樣了啊!”


  包括遊憂在內的每一個人都哄笑了起來,大窘之下,我麵紅耳赤手忙腳亂地解釋著,辯解著,好一番鬧騰過後,大家這才紛紛落座。我在險兒的右邊,遊憂則坐在了險兒的左邊,杯來盞往觥籌交錯中,我的目光卻依然還停留在險兒和遊憂的方向。但,別人不知道的是,此時此刻,我並沒有在看遊憂,雖然她剛出現的時候,我確實感到驚豔,也的確用男人本能的目光看過她。但是現在,我絕對不會再這樣無禮了。


  因為,我已經知道了,她是我兄弟的女人。


  那麽,我在看什麽呢?我在看險兒和遊憂的身後。


  當遊憂走到我們麵前,彎下腰對著險兒打招呼的那一刻,我無意間注意到了一件其他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的事情,這也是我開始沒有聽見遊憂向我問好的真正緣由。遊憂一路走來的時候,在她背後幾米開外,始終有三個痞裏痞氣,混混打扮的年輕人在跟著,一開始,我並不在意,直到遊憂落座的那一刻,他們居然也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有意無意坐在了我們旁邊的一張桌子上。


  為首的那個男子長相還算不錯,但樣子卻極為讓人討厭。穿著一件胸口印了碩大狼頭的黑色短袖衫,大晚上的臉上居然還掛著一副墨鏡。男子坐下之後,把墨鏡往額頭上一推,兩隻綠瑩瑩的眼睛自始至終就放在了遊憂身上。過程中,遊憂也曾經抬頭與那個人簡短對視過幾眼,神情正常,眼神中卻好像有些遊離不定,似乎在閃躲著什麽。


  我隱約察覺到有些不對勁,卻也沒法確定,隻是留了個心眼,一邊喝酒一邊繼續注意觀察。很快,我不好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從頭到尾,那三個人都幾乎是毫無掩飾地盯著遊憂看,假若隻是普通男人欣賞美女,沒有人會這麽大膽,那種眼神實在是太赤裸,太張狂,太肆無忌憚。


  起先,遊憂偶爾也會故作無意地瞟一瞟那邊,目光都是一觸即逝,直到其中一次,遊憂好像也感覺到我正在觀察,她才飛快低下頭去,再也不曾看過對麵三人。奇怪的是,我們目光對視的一刹那,我確定遊憂眼中顯露出了一絲掩飾不住的緊張與慌忙。


  在兄弟們的興高采烈和我的心不在焉之中,時間很快過去,檳榔已經吃完了,險兒拉開椅子,起身去旁邊小賣部買檳榔。他才剛離開,對麵桌上就傳來了一個拿腔捏調痞氣十足的聲音:“遊憂,過來唦,我和你說句話。”


  循聲望去,正是剛才那個一直盯著遊憂看,戴墨鏡的男子。此人身子向後仰斜靠在椅背上,一隻腳搭在椅子上,手指頭伸到腳趾縫裏,不停地上下搓動,本應是粗俗之極很不雅觀的舉動,卻被他做出了幾分囂張跋扈理所當然的味道。


  他看人的模樣很是囂張,下巴抬得比額頭還要高一點,嘴角下撇,左邊嘴角上還叼著一支煙,升騰的煙霧可能是刺激了他的眼睛,兩隻眉頭緊緊皺在一起,眼睛被熏得不斷眨巴卻還死都不把煙從嘴角拿下,用一種他以為很帥但絕對是非常之討厭的態度看著遊憂。


  看到他的那個鬼樣子,我莫名其妙地就想起了水滸裏麵的大宋時期第一紈絝子弟高衙內。我估計其他幾個兄弟也和我差不多,被雷到了,我們沒有一個人搭腔。


  “我不過來,我又和你不熟,幹嘛和你說話啊?”遊憂回答的聲音低得連坐在旁邊的我不仔細聽都聽不到。說話時,她的頭始終低垂著,長長的劉海掩蓋了所有表情。


  墨鏡男沒臉沒皮地繼續招呼著:“你過來唦,又不會吃了你,說句話會死啊。”


  我正有點覺得此人過分的時候,耳邊猛地響起“啪啦”一聲,原來是遊憂終於忍耐不住,將手中的筷子摔在了桌麵上,抬起頭來,美麗的臉上滿是氣憤之色,雙眼圓睜盯著墨鏡男大喊了一句:“你是不是有病啊!”


  也許是遊憂過激的反應出乎了墨鏡男的意料,一時之間,他居然隻是一臉悻悻然的樣子望著我們這邊,沒有馬上搭腔。無比壓抑的寂靜中,遊憂與墨鏡男對視了好幾秒之後,這才移開眼神,聲音放低對著我們幾兄弟說道:“這個人隻怕是有精神病,你們不要理他!”


  換做其他任何一個還有點自尊心,稍微識趣的人,這樣自討無趣的情況下,都不會再繼續糾纏了。沒想到,那位大哥就是這麽不要臉,遊憂的話剛說完,他居然又恬不知恥地開口了:“好,你不過來是吧。不過來要得!我這個人最有紳士風度。女人不過來,老子就過去。”


  在此之前,我們兄弟沒有任何一個人插手。一是因為被雷到了,二是大家都沒明白狀況,以為是遊憂遇見了某位朋友。但是現在,遊憂已經表明了態度,不認識此人,此人卻還在糾纏不休,完全把我們兄弟當作空氣,這就有些欺人太甚了。


  武晟臉一沉,對著遊憂問道:“是你朋友?”


  遊憂渾身一震,雙眼中似乎有些祈求般地看著武晟,刹那之後,低下頭去看著自己前方的一小片桌麵,微不可見地輕輕搖了下頭。


  頓時,隻聽見武晟身邊傳來了“啪”地一聲大響,向來嘴巴不饒人的袁偉將酒瓶往桌麵上重重一頓,扭頭吼道:“你吃你的飯,沒事找事,鬼叫個什麽叫?作死啊!”


  這句話頓時如同一顆水珠滴在了沸騰的油鍋裏麵,一下炸開了。


  坐在男子身邊的兩個人應聲而起,一邊大罵著,一邊摔桌打椅地對著我們這邊衝了過來。正當我看見武晟臉色一變,拉開椅子準備起來的時候,一個白色的塑料袋從空中飛快劃過,砸在了其中一個染著黃毛的男子身上,袋子鬆開,幾包檳榔和香煙散落在了地麵。


  “搞什麽?想打架?”隨著一個平靜到絲毫不帶情緒的說話聲,險兒不緊不慢地走到了兩張桌子之間的空地上,麵對著凶神惡煞的兩名男子,停了下來。


  “站著,瞎鬧什麽!回來!回來坐著。”


  兩名男子就要動手前的一瞬間,原本一直坐在椅子上的墨鏡男站了起來,在他的命令之下,兩人頗不甘心地轉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黃毛落座之前,還極度囂張地抬起手來對著險兒指了一指。墨鏡男以一種輕佻浮誇的姿態,慢慢悠悠地對著險兒走了過去,臉上滿是嬉皮笑臉的模樣,一邊走一邊指著險兒說:“你是遊憂的男朋友吧?來得好,帥哥,我正好想找你。”


  不知為何,險兒並沒有開口回答。


  “險兒……”


  我頗為擔心地站起身,想要走過去。誰知道,墨鏡男臉色瞬間變得無比凶狠,對著我一指:“你給老子坐好!莫動!老子今天心情好,不想和你們這些人扯皮,你最好死遠些。”


  “操你媽,你想怎麽樣?”


  袁偉的喝罵聲中,人影晃動,我們兄弟全部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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