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鬼門關裏走(1)

  第97章


  鬼門關裏走(1)


  午夜的十字路口,空蕩蕩的大街上,已經連一個人都沒有了。


  整個世界好像隻剩下了我們幾兄弟狂奔的腳步和呼吸聲,以及那永遠昏暗慘淡的路燈照射下,被拉長變形的影子。


  眼淚不可控製地流出了我的眼眶,一滴滴順著臉龐滑落,被深夜的冷風一吹,給臉頰上留下一片冰涼。


  我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麽事,武昇傷得又有多厲害。但是從胡瑋剛剛的表情我可以看出來,這次的事一定超出了我心底可以接受的範圍。


  當我被莫林兄弟欺負;險兒被向誌偉燒;地兒被大腦殼打;袁偉被黃皮和五癲子打;武昇和缺牙齒起衝突,袁偉被羅佬打的時候,我的腦中都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報仇!無論別人怎麽打的我們,怎麽欺負的我們。


  我們都一定要討回來,以牙還牙,以血還血!


  但是,在那個晚上,我們幾兄弟前後狂奔在午夜的街燈之下的時候,我的腦中卻沒有任何這樣的想法。


  什麽仇,什麽恩怨,我都可以無所謂,都可以放棄,甚至連辦武昇的人我都可以不找他,我隻要他能不出事就夠了。


  我內心中感受到一陣強過一陣的刻骨恐懼!


  每次打架辦事之前,我也會怕,但那隻是怕而已。


  可此時此刻的這種感覺,卻是真正的恐懼。


  我恐懼武昇就這樣死去,我恐懼今後是九鎮五帥而不是六帥,我恐懼見到他媽媽悲傷欲絕的臉龐,我恐懼在他的葬禮上,可以預想到的那種傷心,我恐懼今後再想見他的時候,卻隻能麵對著一抔黃土。


  我恐懼著他的離去所能帶給我的一切恐懼!

  所以,我的眼淚無法控製地滂沱而下,甚至阻擋了我向前奔跑的視線,前麵的路是那麽漫長,遙遠,無邊無際……而我的腳步卻又越來越感到酸軟。


  當我覺得自己很有可能再也堅持不下去的時候,幾道車燈照在了我們的麵前,三哥和唐廠長的兩輛車飛快地停在了前方幾米遠處。


  “快!快點上車!快點!”三哥打開車門急促地叫道。


  上了車之後,我才發現。


  原來除了我之外,其他的兄弟四個,每個人的臉上也都是淚跡斑斑……


  車子停在了九鎮醫院,院子裏居然還停了一輛警車和一輛救護車,刺目的警燈和更加刺目的救護燈都在不停地旋轉著,救護車的兩扇後車門都大開著,兩個年輕的護士在緊張而快速地搬運著什麽東西。


  我們下了車,飛快地向醫院裏麵跑去,才到醫院大廳,我就發覺我們不用再到處找武昇在哪裏了。


  因為,所有的人都聚集在醫院空曠的大廳裏。


  原來,武昇的傷太重了。九鎮醫院不敢接收,隻是做了簡單的止血和清理之後,就決定馬上送去市中心醫院搶救。


  我們進去的時候,大家正在大廳裏麵等著九鎮醫院的救護車安排妥當,好馬上上路。


  武昇的爸爸正在一臉焦急地和兩個警察談著什麽,佝僂著自己原本比武昇還要高大的身軀,看見我們衝了進來,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讓我感到那麽心酸苦楚,這個堅強的男人好像突然之間就蒼老了很多。


  那兩個警察平時也有過些來往,算是比較熟悉的朋友,但是這個時候,我們都已經沒有心思和他們打招呼了。


  武昇的媽媽手上拿著一瓶打點滴的玻璃瓶,和兩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一起守在一張擔架前,已經哭得話都說不出了。


  隻是呆呆地望著擔架上的兒子,另一支空著的手不斷地輕輕撫摸著兒子臉龐,好像生怕現在不摸就再也沒有機會了一樣的一刻不停。


  我們過去和她打招呼的時候,抬起頭來望著我們的那種眼神,讓我在日後的夢中無數次夢到。


  那是一種絕望,徹底的完全的讓人害怕的絕望!


  一臉淒然的賈義手中也舉著一個點滴瓶,站在擔架的另一旁,默默地望著我們幾個,欲語無言。


  我不願意上前,我太怕眼前所見到的這一切。但我的腳步卻在不自不覺地挪動,如同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終於來到了武昇的身邊。


  眼前的他靜靜躺在那張擔架上,再也沒有了平時英姿勃發,生龍活虎的豪邁樣子。兩隻眼皮微微半閉,一動不動。臉色慘淡得就像是一張冥紙,在醫院大燈的照射下,散發著毫無生機的灰白死氣,僵硬的臉部線條看上去令人備覺陌生和恐怖。


  身上被剪開的內衣外衣上到處都是大片大片的殷紅,裸露的皮膚上能見到被利刃砍出來的好些道大小傷口,較輕的傷口周圍遍布著開始凝結和還沒有凝結的血跡,而隨著他的每一次呼吸或者是身體輕微的蠕動,那些深可見骨的傷痕裏麵,就會依然慢慢溢出新鮮的血液。


  “武昇?武昇?”


  “八爺?八爺?”


  “武昇,聽到沒有?說句話啊!”


  無數隻手在半空中伸了又縮,縮了又伸,我們多想好好撫摸一下自己生死未知的兄弟,好給予他更多的力量與慰藉。可每當情不自禁地把手伸出,卻又立馬強迫自己停下,生怕一不小心觸碰到他的某個傷口而導致更進一步的惡化。


  我們隻能不斷地輕聲呼喚著他,可無論我們怎麽呼喚,武晟卻始終是一副安詳的表情,沒有任何回答,也沒有任何動作。


  就好像,他和我們已經不在同一個時空,同一個世界,而去往了另外一個更加美好,更加讓他留念的地方。


  那一刻,我真的以為自己已經永遠地失去了武晟,失去了一個高大英俊,無論我怎麽調侃他,都隻會對著我憨厚地笑罵兩句,同時卻又繼續對我死心塌地的好兄弟!


  不是親生,卻情如手足的好兄弟!


  這是我第一次後悔出來打流,發自內心地後悔!

  外人眼中最為古怪冷酷的險兒首先哭了出來,馬上所有的人也都再忍不住,一片號啕之聲大起,惹得武昇的媽媽越發悲痛欲絕起來:“晟晟,你起來啊!你不要這麽嚇我啊!欽伢兒他們來看你啊,你最喜歡和他們一起玩的啦,起來唦!你娘年紀大了,經不得你的嚇啊!你要出了什麽事,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啊!我辛辛苦苦幾十年把你拉扯大,吃盡了的虧,你怎麽還這麽不懂事啊!媽媽哪裏對你不住啊,你要這樣對我。你起來啊!我的兒啊!你不要嚇我了啊!我的兒!你隻要好起來,就算是個傻子,我養你一世也要得啊!”


  杜鵑泣血,聲聲斷魂!

  一時之間,空曠的醫院大廳裏麵響起了哭聲一片。


  武昇的父親接過他媽媽手上的點滴瓶,另一隻手則輕輕拍打著老婆的後背低聲說:“你莫哭!你莫哭!你幾十歲了,把這些小伢兒都搞得跟著你哭幹什麽?晟晟又還沒有怎麽樣,等下到市裏大醫院了就好了,沒有事的。晟晟身體那麽好,不會有事的。你莫哭啦!怎麽還說不聽啊,不要把晟晟哭背時了。啊!”


  武昇媽媽的哭聲在勸慰之下越來越小,也許是因為她甚至不敢用自己的悲傷給兒子帶來哪怕那麽一點點的不吉利,這個堅強的女人在同樣堅強的老公懷中慢慢安靜了下來。那一刻,不知道情緒激動的她沒有聽到貌似堅強的老公勸慰的話語中同樣充滿了欲絕的悲傷和強忍的哭腔。


  三哥走到了我的身邊,一隻手緊緊抱著我的肩膀:“別哭了!別哭了!像個什麽樣子,這麽大的人了。武昇不會有事的,你放心。他平時能打得牛死,身體好得很,不會有事的。”


  明哥、唐廠長和兩個警察也在旁邊輕聲勸慰著同樣在大哭的小二爺他們。


  當所有人的哭聲都控製了下來之後,警察輕聲地給我們幾個說,希望我們可以先跟他們走,去下派出所,他們需要具體了解一下情況。


  但是,在這種情況下,我們誰都不願意走,都想陪在武昇的身邊,親眼看著他醒過來。在我們的懇求之下,三哥把兩位警察拉到一旁低聲商量了半天,最後決定由他和唐廠長陪兩位警察先去派出所做調查。我們今天就不去了,明哥他們會開車送我們一起陪武昇去市裏的醫院,等明天回來後,再去派出所做個登記。


  兩位警察平時和我們的關係也處得相當不錯,經常在一起喝喝酒什麽的。他們也是人,也有人的感情。雖然彼此身份不同,我們是流子,但是這個晚上我們更重要的身份是受害者的至親好友,是傷心欲絕的普通人。


  在這樣的情況下,法不外乎情,他們也做不出來一定要狠心帶走我們的事。


  好不容易,救護車裏麵的急救器械和藥物都整理妥當了,主管醫生和護士也都安排好了,沒想到,卻又出了個讓我憤怒欲狂的意外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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