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惡人自有惡人磨(1)
第151章
惡人自有惡人磨(1)
和大部分人一樣,我也沒有信仰。同樣和大部分人一樣,我對神僅有的敬畏和尊重也隻是出於功利心態。
隻不過,大多數的人是為了子女讀書、自己升官,或者是打牌贏錢而臨時拜佛。
我求的卻是永遠平安。
公元二〇〇〇年農曆六月十九,是我和樊主任達成合作意向之後的第四天,也是請老鼠吃飯以及樊主任交代我收第一筆賬之後的第二天。這天是觀世音菩薩的生日,九鎮附近的大小寺廟每逢觀世音菩薩生日的時候,都有一個極為隆重的儀式,我們當地人稱之為“打醮”。
九鎮位於相對落後的中南部山區。
所以,外麵流行的諸如基督教、天主教、伊斯蘭教以及輪子功、無神論等正邪教派,對於當地百姓的影響都不是太大,當地人普遍都還是依循千百年來的習俗,虔誠信奉著在當地已經有些混淆為一體的佛教和道教。
對於九鎮的老百姓和宗教人士來說,“打醮”是每年一度的一個極為隆重的儀式。
有錢的大廟會從峨眉山、五台山、華山等大的佛教聖地請來專門的僧人誦經講道;而稍微小一些的寺廟也會由主持和尚親自登台作法祈福。
但是無論大廟小廟,在那一天,都會提前幾天給菩薩重塑金身,牆壁也粉刷一遍,裏裏外外都裝點一新。
而且還會重金請來附近方圓百裏最好的戲台班子,在寺廟前找個空地搭台唱戲。所唱戲文不見得隻是和佛教有關,不過也一律都是勸人向善、積德攢福、多做好事的內容。
那一天所有寺廟都會筵席大開,免費向香客信眾們提供齋飯,而主廚的齋飯師傅也一定是從各大名寺或酒店請來的大師傅,所做齋飯也是相當美味好吃。
參加“打醮”的民眾們,都會提前三天在家就開始齋戒,不吃葷,不殺生。
在“打醮”當日,早早起床之後,沐浴淨手,空腹上山。然後在一上午的誦經布道之後,集體在寺廟吃齋飯,下午繼續誦經,晚上則會大放禮花,萬眾歡騰觀看廟前的戲台唱戲。
如此循環往複,曆時三天,“打醮”儀式才算結束。
我外婆是非常虔誠的佛道教信徒,每年在“打醮”的前三天,就會開始齋戒。
在儀式開始前一天晚上,外婆要我跟她一起去廟裏參加,原本,我不太願意去,但是外婆非常堅持,說我這段時間多災多難,要為我祈福積德。
在外婆的影響下,加上英子事件對我的刺激,以及岩場事件給我的莫大壓力。每天都備感焦慮的我答應了下來,並且通知其他五位兄弟跟我一起去。
我真的需要一些慰藉和寧靜,也許需要的不隻是我,他們五個也一樣。
四天前的那個夜晚,我們下手毀了一個女孩的容貌,諷刺的是,九十六個小時之後,我們卻又滿懷誠心地去祭拜了菩薩,希望可以得到寬恕。
隻可惜,流子就是流子,出發的時候,我們誰都想不到在這樣神聖的日子裏,我們還是免不了給自己的雙手添上一抹血色。
四點多鍾,每天習慣睡到自然醒的我,在外婆少有的堅決催促之下,無奈從床上爬了起來,分別給他們幾個打了電話,讓所有人到我家來集合。
原本袁偉和武昇要開車過來接我們,但卻被一旁的外婆阻止了,她說平時沒有怎麽敬奉菩薩,今天一定要誠心,誠心才會靈,她堅持走過去。
我有些心疼她,這麽大年紀了還走那麽遠的路。但是她卻少有的非常嚴肅地堅持著。
於是,在所有人到齊之後,洗過澡的我們都踏上了去寺廟的道路。
本來,九鎮旁的神人山上也有一個寺廟,就是我們兄弟結拜的那個,而且那個寺廟裏麵也在舉行“打醮”儀式。
但是外婆卻選擇了二十多公裏之外一個叫做五雷山的地方。
外婆這樣做一是因為神人山的寺廟不大,外婆擔心儀式不夠隆重;二是外婆為了表示對菩薩的心誠,幫我祈福才會更靈驗,所以寧願多走路;三是,外婆以前在五雷山許過願,年紀現在一步步大了,身體也越來越不如以前,她怕今年再不去,今後就沒有機會去了。
平時走路已經有些蹣跚的外婆,那天卻不知道怎麽回事,特別有勁頭,完全不要我攙扶,她說是因為菩薩保佑。
上午九點鍾不到,我們一行人就已經來到了五雷山下。
打眼看去,由於多年以來對於信仰的摧殘推翻已經起到了效果,對於神靈的敬畏在我們這代人的身上已消失得無影無蹤,眼見者大多是衣著樸素、麵色虔誠的中老年婦女,像我們這樣幾個年輕人在一起的並不多見。
在那些婦女們的讚揚和祝福聲中,我們陪著心滿意足的外婆一起,從廟門的土地菩薩到廟旁的鎮鬼韋陀再到廟裏麵的金童玉女和觀世音菩薩,一路三跪九叩拜了過去。
平時連菜都舍不得買的外婆在功德箱裏投下了五百元錢,武昇他們幾個也有樣學樣地一人投了五百元錢。
可能是我們的大方引起了廟裏和尚的注意,拉著外婆不斷地說長道短,知道外婆這次來是幫我和家人祈福之後,更是美言不斷,預測我必將可以光宗耀祖,是貴人之相。
九點半的時候,誦經布道開始,人們紛紛跪在了鋪滿一地的蒲團上麵,雙手合十,無論之前何等男盜女娼,此刻都是一臉佛像,大慈大悲。
幾個穿著袈裟的和尚,用一種似吟似唱的腔調誦讀著我隻能偶爾聽懂幾個字的經文,但是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確有玄妙,當木魚銅鈸等法器一響,那種本來讓人昏昏欲睡的誦經聲,卻也就頓時帶上了幾分平和莊嚴的奇特韻律,聽起來很是舒暢悅耳。
好不容易熬了一段時間之後,毫無慧根的我已經跪得雙膝酸軟,頭昏腦漲,扭頭一看四周,外婆還是一臉虔誠跪在蒲團上,其他五個則像我一樣也正心不在焉地東張西望,於是,相互一打眼色,兄弟幾人就提前走了出來,坐在廟前的台階上抽煙。
再過了一會兒,布道的和尚唱完一段經文,中午吃飯的時間也到了,片刻前還超脫凡塵寧神靜氣的信徒們,頓時馬上又變成了俗物,一個個紛紛爭著搶著從廟堂裏麵湧出來,擠向了廟外空地上不多的椅子凳子,生怕自己吃了虧。
我多聰明!
我們出來的時候,早就已經把外婆的位置也一起搶到手了。等外婆一出來,剛要扶著她老人家坐下時,突然之間,一陣哭鬧爭吵的喧嘩之聲從我們左邊不遠的人群傳了過來。
“哎,胡欽,你看。”
順著地兒的聲音,我扭頭望去。
一個滿頭白發、淚流滿麵的老太太和一個四十多歲左右、同樣淚流滿麵的中年婦女,正在一邊咒罵一邊不斷撕扯著一個年輕人身上的衣服。
而在三人身邊,還有一對同樣是四五十歲中年人模樣的夫婦則死死擋在年輕人的身前,臉上表情又是憤怒又是尷尬地不停嗬斥著那個老人和婦女。
在他們的外圍,還有幾個和那年輕人差不多年紀的男女,也在奮力推搡著老人,試圖保護年輕人。
鬧事的這些人裏麵,除了那個被拉扯的年輕人和他幾位朋友之外,其他幾位全都是衣著樸素、滿臉皺紋、一眼望去就可以知道是生活窘迫的鄉下農民。
那幾個年輕男女卻全部衣著光鮮,長相也都還過得去。隻是男的樣子普遍痞裏痞氣,僅有的兩個女孩則無一例外化著大濃妝,染著金黃的頭發,在人群裏麵,顯得格外刺眼。
我們走過去的時候,鬧事雙方已經被周圍的人勸開了。年輕人毫不在乎地拍了拍被弄皺的衣服,帶著朋友遠遠走到了一旁。
人群裏,隻剩下那個滿頭白發的老太太和淚流滿麵的中年婦女猶自在眼巴巴地望著眾人述說著什麽,說到激動的地方還用手指著那個年輕人大聲責罵。
慢慢地,我們聽明白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雖然我們兄弟自己也不是什麽好人,但是當我們徹底弄清了事情原委之後,一股熊熊怒火還是在胸膛裏麵轟然炸開。
事件雙方都是本地人,就住在五雷山下兩個相鄰的村子裏。
白頭發的老太太是那個哭泣的中年婦女的媽媽,而另外一對嗬斥她們的中年夫婦則是年輕人的父母,其餘幾個年輕男女都是那個年輕人的朋友。
那個年輕的男子叫李建國,今年二十六歲,是泉村很出名的一個二流子。
二流子並不是流子,雖然隻有一字之差,但兩者的概念完全不同。
流子是正兒八經跑社會、混江湖的黑道中人,通常都有著或大或小的團夥和勢力,平時和普通老百姓也沒有太大的糾葛來往;而二流子則是指那種在地方上整日無所事事、偷雞摸狗、大錯不犯小錯不斷的無賴。
在九鎮所屬的這片地方,你說一個人是打流的,也許並不見得就一定是貶義;但是你如果說一個人是二流子,那麽這就一定是在罵人了。
那位哭泣的中年婦女有個女兒,叫做王芬,今年十九歲。
三年前,十六歲的女兒初中畢業,考上了市裏的一所農校,學會計。在放寒假回來之後,陰差陽錯就認識了當時還在泉村四處遊蕩的李建國。
李建國此人向來嘴巴極甜,油嘴滑舌的,再加上相貌也還不錯,常年在外勾三搭四,對女人也很有一套,在他的刻意追求之下,易如反掌就搞定了年少無知的王芬,很快兩個人就背著父母交往了起來。
最後,不知道怎麽回事,短短一個寒假,一直很聽話的王芬就徹底被李建國迷昏了頭,打死都不肯去讀書了,一定要跟著李建國到沿海去打工,說要賺大錢,年底回來了替家裏還賬,蓋樓房,讓哥哥結婚。
家裏人死活不同意王芬跟著李建國出去,一定要她繼續回市裏去讀書。於是,一個俗套的故事情節出現了。某一天的清早,王芬給家人留了一張字條之後就跟著李建國私奔去了廣東。
剛開始,王芬還給家裏打過幾次電話,說等回來了就和李建國結婚,李建國在外麵對她很好,很照顧她。他們會好好賺錢,要家裏別急,到時候發了財就會回來之類的話。
家裏人沒有辦法,生米煮成熟飯,也隻能這樣了。
但是漸漸地,王芬的消息就越來越少,足足大半年,一個電話都沒有給家裏來過,家裏人急得要死,卻又毫無辦法。家人提心吊膽好不容易等到快過年的時候,王芬終於打來了電話。可是電話一通,王芬在裏麵就隻是哭,家裏人問她怎麽了,也不肯說。
之後,就再也沒有任何消息了。
第二年,家裏人四處打聽,這才知道李建國曾經帶著王芬在廣東東莞、陽江和汕尾等幾個城市坐台。於是王芬的爸爸和哥哥就趕往廣東去找,花了幾千元,連人毛都沒有看見一根。
最後,他們通過隔壁一個鄉也在外麵打工的人探聽到,王芬因為不聽話,不肯老老實實地坐台,早就已經被李建國賣到了山西一個叫做右玉的地方給人當老婆去了。家裏人聽到消息猶如晴天霹靂,痛哭流涕,卻又一籌莫展,萬般無奈。
過年的時候,李建國回來了,王芬家人找到李建國要人,王芬的哥哥還和李建國打了一架,結果隻得到了李建國給他們的一個具體地址,說如果要人就自己去找,不關他什麽事。
於是,王家人在九鎮派出所報了警,警察來的時候,李建國卻死不承認了,說王芬自己和人談戀愛把他甩了,他也不知道去了哪裏。警察也沒有太多辦法,警察走後,王家人再去找李建國,才發現李建國也連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