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財帛寒人心(4)
第156章
財帛寒人心(4)
我心底完全清楚,不管從我手上過的錢有多少,不管我外表上看起來有多光鮮,我都絕對不是樊主任!歸根結底,我也隻是一個在他手下討飯吃的打工仔而已。樊主任手裏掌握的權力和資源,與我半毛錢關係都沒有,我不能眼紅,更不能昏頭。
如果我還想要吃好這碗飯,那這就是我永遠都不能去觸碰的底線。
可現在,三哥已經對我張開了血盆大口,他要的數目,一個打工仔是絕對做不了主的。
更麻煩的是,我明白三哥找我的根本原因是什麽。
地球人都知道樊主任放的貸款就是高利貸,利息非常高的高利貸。而三哥之所以今天找我,就是希望靠我的關係來求樊主任,可以不出這個利息。
可是三哥並不知道,樊主任雖然不是跑社會的江湖人,但他能年紀輕輕就混到如今這個位置上,他的城府他的心計也許比哪個流子都要厲害。
畢竟,官場之險,勝過江湖百倍啊!
何況,我還清楚記得,曾經有一次,樊主任的小舅子周哥,來幫自己的小姨子找樊主任貸款,當時周哥還想討個人情,結果他連話都還沒來得及說完,樊主任就硬邦邦地扔下了一句話:做事就是做事,哪個都不能壞了行情。
“三哥,樊主任的錢,利息高得很啊,找他借劃不來的!”我還愚蠢地抱著最後一點希望,希望三哥可以收回這個讓我極度為難的要求。
三哥沒有馬上回答,他抬起兩隻腳,搭在了斜前方的一個凳子上,頗為奇怪地斜瞟著我,半天之後才極為緩慢地開口說道:“小欽,如果我還要借高利貸,那我還找你幹什麽?吃多了嗎?”
那一刻,三哥的表情和語氣,已經清楚無誤地告訴了我:這個錢不借也要借,借了是應該的,不借是不義道!至於怎麽借,借不借得到,那是我自己的問題,並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
我知道再多說也沒有用了,那又何必囉唆,一陣心灰意冷之下,我點了點頭:“好吧,我明天去找找樊主任。”
“盡快!我現在趕著急用!”
“嗯!”
我實在是非常鬱悶,根本就沒有心情答話,裝著夾菜,在鼻孔裏哼了一聲。估計三哥應該是看出了我的不高興,所以語氣也有些緩和地說道:“麻煩你噠!不好意思啊!”
“不礙事,應該的!”
說那句話的時候,我確實有些不爽,但我並不是怪三哥,我隻是覺得這件事情太麻煩、太被動而已。那隻是我心不在焉地隨口一答。
我現在很後悔自己那種不冷不淡的語氣,當時的我還是太年輕,還遠遠沒有修煉到付諸於內而不形於色的境界。
也許在潛意識裏,那一刻我還是把三哥當作從小的那個三哥,所以就毫不掩飾地把情緒表露在了臉上。
於是,我這種沉不住氣,七情上臉的表現,也就引發了下麵一段讓我至今不忘的對話。
剛把話一說完,我看著三哥的臉色頓時就陰沉了下去。
我知道他誤會了,他一定是覺得我不義道,為他做事不情不願。
但是,我因為想到之後麵對樊主任時的諸多麻煩問題,一時間也鬱結在胸,也很不開心,臉色也不太好看。所以,自然也就沒有去刻意地緩解這種有些不對的氣氛。
兩個人就這樣默默地坐著,美味的飯菜也在沉默裏漸漸變冷。
終於,三哥手一伸,拿起了放在他旁邊桌子上的那本《尋秦記》,翻了兩翻之後,開口了:“小欽,你而今天天做什麽?我沒事就是看看這本《尋秦記》,黃易寫得好啊。尤其是人和人之間的事,寫得真的好!”
“嗬嗬。我看過。”我不知道三哥突然說這個是什麽意思,也就隨口答了一句。
“其實,有些時候看這本書啊,我就會想起我們兩個。你猜是為什麽?”
“不曉得,你說唦。”
“我看到項少龍和小盤,我就想起我們兩個。”
“啊?什麽?”
剛開始我也沒有領悟到三哥的意思,所以備感驚訝地反問了他一句。
但是,三哥卻沒有回答,自始至終,他隻是安安靜靜地坐在位置上,用一種極為複雜而陌生的表情看著我,目光尖銳得似乎想要把我戳穿。
下一個瞬間,一股怒火從我心中猛地一下躥了上來,在我胸膛裏麵熊熊燃起,燒得血液都沸騰了起來。
因為,我聽懂了三哥的意思。
《尋秦記》裏麵,項少龍對於趙盤亦師亦父,一手輔助趙盤成為統一六合的始皇帝——嬴政。而趙盤最後卻為了自己的野心和欲望,翻臉無情對付起了項少龍。
三哥把我比作趙盤!
在他的心裏,他居然覺得我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甚至終有一天,我會翻臉無情站到他的對麵,成為他的敵手!
鼻子突然一陣發酸,淚水瞬間就模糊了雙眼。我裝著低下頭從口袋裏拿煙,再點燃的時間,死死地忍著不讓眼淚流出來,絕對不能在三哥的麵前流出來!
羞辱、委屈、憤怒,幾種情緒糾結在我的胸膛裏麵,就像是一塊重若千鈞的石頭一樣壓著我,讓我越來越喘不過氣!也永遠地橫亙在了我和三哥之間。
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了對三哥的仇恨。
不記得那天的後續是怎麽樣了,我和三哥又究竟是如何在那種尷尬、奇怪的氣氛當中結束那頓晚飯的。
我隻記得,那天我們兩個人都很不開心,我感覺堵得慌,有股氣憋在心裏,卻不知道該怎麽發泄,又能找誰發泄。
回到九鎮之後,我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小二爺險兒他們,我知道告訴了他們之後,除了隻會讓事情越發平添波折之外,該辦的也照樣要辦,畢竟三哥還是我們的大哥。
再後來,我一個人悄悄地找到樊主任,好說歹說終於用一個星期的時間幫三哥向樊主任借到了貸款,貸款的利息雷打不動,分文照付。
隻不過,付的那個人是我。
那天,樊主任在把貸款給我的時候說了一句話:“小胡,做事不是你這麽做的。你這樣搞永遠成不了大事。你記著,這是唯一一次。下次,無論誰,付多少利息,你都不用找我開口了!”
我唯唯諾諾地點了頭,卻並沒有回答。
因為我不曉得究竟還有沒有下次,這不是我能保證的;我更加清楚如果真的有了下次,我還是得要這麽做,一直到我徹底丟掉了樊主任手上的這個飯碗,我才能得到清靜。
最後,我無心之下,又犯了一個錯。
我沒有親自去給三哥送錢,而是打發胡瑋去幫我把錢送到了三哥那裏,當三哥接過錢的時候居然對胡瑋說,給我開個借條。
胡瑋客氣了兩句,但是三哥執意要開。於是,當胡瑋把三哥的那個借條遞給我的時候,驚呆的我痛罵了無辜的胡瑋一頓,再大醉了一場。
那張借條讓我真正弄清了現在我和三哥之間成為了什麽樣的關係。
我們再也回不去了,二十年多相濡以沫的交情,驟然間就變成了春夢一場,人方醒,夢無痕!
三哥岩場的事件沒有多久也就擺平了,證辦了下來,汙染檢查也合格了。三哥還托一個朋友的朋友把那位記者再次請到了我們市,陪著一起玩了兩天。
兩天的時間已經足夠發生太多的變化了,三哥用一種最管用也最庸俗的方法讓那個正義的記者發生了完全相反的變化。
於是,報紙上又出現了一條新聞《善莫大焉——XX市政府的嚴格執法和礦場主的妥善整改》。
原來,記者就像妓女,也是可以用錢擺平的,
原來,不隻情義有價,正義也同樣可以出賣。
再再後來,據說方四民的兒子有一次騎自行車上街,蹭到了一輛轎車,從車裏下來一夥人把他狠狠暴打了一頓,住了一場院,身體落下了殘疾不說,光他住院的花費,就遠遠超過了七萬五千元。
借錢的事件之後,我和三哥之間明顯冷淡了很多。三哥很久都沒有給我打過一個電話,我給他打過去,也是不冷不熱的敷衍而已。我也曾試著想為自己辯解幾句,可惜除了場麵上的客套話之外,我得不到像以前和三哥談心的時候,那種貼心貼肺的回答。
於是,反複幾次,我也就不再試圖辯解。
如果換做現在的我,也許我會正式地上門去找三哥解開這個心結。
可惜,那個時候的我,畢竟還是太過年輕。年輕氣盛,是容不得委屈的。我自認為連利息都幫你出了,你還這樣對我,那再多說有什麽意思。
何況,你還認為我是趙盤!
當時的我們都在氣頭上。
大家心裏都還疙疙瘩瘩的,有些難受。所以,大家都自以為是地想著,這麽多年的感情,絕對不可能光憑一件事情就導致它完全破裂。等過段時間,事情慢慢淡了,大家都忘記得差不多了,找個機會再聚在一起,談開了就好了。
我是這樣想的,我相信三哥也一定是這樣想的。
可惜的是,命運這個極為牛逼的大哥又和我們開了一個殘酷的玩笑,它沒有讓我們的感情按照我們自己設想的這條線路走下去,而是重新給我們安排了一條越走越遠的歧途。
借錢之後沒多久,我和三哥之間就發生了第二件比岩場事件嚴重得多的分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