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亡羊補牢(2)

  第168章


  亡羊補牢(2)


  我不願再在別人麵前自豪地說起,我是義色的弟弟;他也不再帶著我出席他認為重要的場合,將我介紹給他認為不錯的朋友。


  我不再在喝酒的時候,旁若無人、大搖大擺地徑直坐到他的身邊;他也不再在大庭廣眾之下,大聲地差遣我跑腿。


  對於他的話,我言聽計從,不再有任何的反駁;對於我的錯,他也和顏悅色,不再斥罵相加。


  我們都客氣而生疏地維持著我們之間的關係,看上去,維持得還相當不錯。


  隻是,最終我他之間,卻變成了真正的老大和小弟。


  明哥約我見麵。


  迪廳事件之後,不隻是三哥與我斷了聯係,就連明哥,我們之間也幾乎沒有了來往。


  我沒有怪明哥。


  明哥和三哥不同,三哥不見我,是因為我們都無法麵對彼此;而明哥不見我,是因為他是明哥,也僅僅隻是明哥!


  和小二爺一樣,明哥也是一個絕頂聰明的人,他們這樣的人永遠都不會去做任何一件觸碰底線的事情。


  正如向來為人四海、極善交際的小二爺在迪廳事件發生之後,就一反常態,變得非常狹隘固執,根本不接任何一個來自三哥方麵的人的電話,並且經常有意無意讓我知曉他的這種做法。


  現在的局勢下麵,如果明哥和我來往過多,對我,對他,對三哥,都不是什麽好事。


  小二爺明白這個道理,明哥明白這個道理,我也明白。


  躋身江湖內,就是薄命人。


  所以,我從來沒有生過明哥的氣。


  但是今天明哥突然約我見麵,並且在我剛剛收到他的短信幾分鍾之後,他就開著車出現在了我的麵前。


  明哥來的時候,我正在和小二爺談事,一見到明哥,小二爺立馬二話不說,轉身走回了屋內。而明哥也表現出了非常微妙的態度,從頭到尾,他的目光一直看著我,甚至連望都沒有多望小二爺一眼。


  其實,我很想對他們兩人說,他們都想多了,我並不介意他們來往。我介意的隻是,為什麽我們這些曾經無比親密的人,要變得像今天這樣形同陌路、壁壘分明?這樣,真的值得嗎?

  但,今時今日,我胡欽已經坐在了這個位置上,心底的這些話又怎麽能夠說得出口,就算說出口了,又如何可以說得清?


  明哥興致勃勃地說要帶我去一個好地方,我問明哥是什麽地方,他堅決不肯講,隻說跟他走就是了,到了我就會知道。


  對於明哥頗為突然的舉動,我有些奇怪,但沒有半點懷疑。


  他的言談舉止還是一如當初親熱自然,甚至在某個瞬間裏麵,看著明哥真誠如舊的笑臉,我不禁有些恍惚,好像小欽依然是小欽,明哥照樣是明哥,在我們之間,從來就沒有發生過已經發生的那一切。


  我毫不猶豫地跟著明哥走了,連交代都沒有給小二爺交代一聲。


  我知道,明哥永遠不會害我。


  十多分鍾之後,車子在九鎮西邊某處山坳當中的一片竹林前麵停了下來。


  竹林不大,卻極為青翠茂密,拂麵清風中,草木香氣沁人心脾。


  婆娑竹影間,有一條人為開辟的清幽小道,曲折蜿蜒通向了看不見的深處。


  小道前方有一個因為年代久遠,早就破舊不堪,卻依稀能看出形狀來的,不知是什麽植物編織的拱形大門。看起來門上本應該是掛著四個籮筐樣的招牌,但一個籮筐裏麵的字跡早就模糊不堪,另外一個則已經不知去向,根據剩下兩個籮筐裏麵可以辨認的字體看來,應該一個是“雷”字,一個是“場”字。


  我開玩笑問明哥,這裏是不是地下軍火庫。


  明哥對我神秘一笑,領頭走進了竹林。


  原來,竹林之後是一個非常大的池塘,因為常年無人管理,周邊雜草叢生,卻也成為了一個極好的天然野釣之地。


  我們進去的時候,池塘周邊,三三兩兩已經坐了好些個釣魚愛好者,大多是中老年人,一個個或是慵懶無比地坐在草地上邊曬太陽邊等魚兒上鉤,或是全神貫注給釣鉤上著魚餌。


  明哥帶我走到他早就事先準備好了釣竿魚簍的地方坐了下來。


  我非常奇怪,就我所知,明哥並沒有釣魚的習慣,我則除了陪樊主任玩過幾次之外,更是走錯路都不會走到漁場。


  但是,我相信明哥,我也了解明哥,我知道,今天他這樣做,就一定有這樣做的道理。


  果然,在我們一邊釣魚一邊閑聊了一會兒之後,明哥給我說了一個故事。


  明哥告訴我說,在很多年前,當時這個池塘還並不是野釣場,而是專門有人經營的正規漁場的時候,這裏曾經發生過一個驚心動魄的江湖故事。


  曾經有一個膽大包天又聰明絕頂的年輕人,也和我現在差不多大的年紀,也是走了和我一樣的江湖路。


  年輕人跟了當時一位非常有勢力的大哥,在大哥的幫助下,他很快就在道上崛起,有了自己的名號,有了自己的生意,有了自己的人馬。


  漸漸地,因為很多原因,年輕人和那位大哥之間的矛盾也越來越尖銳。


  當矛盾積攢到一定程度之後,終於有一天,那位大哥準備做了這個年輕人。


  於是,就在這個漁場裏麵,大哥做出了周密安排,不僅悄悄叫來了年輕人的死對頭,並且連埋屍的坑都已經挖好了。


  當明哥把故事說到這裏的時候,我後背已經出了滿滿一層冷汗,我甚至已經無法強裝鎮定,忍不住再三地看了周邊那些垂釣者幾眼。


  明哥極為敏銳地發現了我異常的表現,那一刻,雖然他的眼裏出現了極為濃烈的沉痛,可他卻偏偏笑了起來,笑得前仰後合,半天之後,當他笑聲停止,我才發現,明哥的眼中居然已經笑出了點點淚光,他說:“小欽,你是在擔心我要辦你嗎?”


  “明哥,我……”


  一時間,我鼻子一酸,也再說不出話來。


  明哥並沒有打擾我,我們都在平息著各自心底的情緒,好久過後,對麵已經有兩個垂釣者開始收拾漁具,準備離開了,明哥才再次開口:“小欽,你想多了,我不是那個大哥。”


  我的心頭湧起一陣愧疚。


  如果此刻,坐在我身邊的是三哥,縱然三哥知道我誤會了他,他也絕對不會過多解釋,三哥一直都是高傲絕頂的人。


  但明哥不一樣,明哥是一個心細如發的人。自從認識明哥以來,他待我就毫無虛假,我但凡有絲毫的情緒,他都會第一時間給予安撫,這一點,甚至連三哥都不曾做到過。


  “明哥,對不起!”


  我的道歉,明哥並沒有回答,他隻是重重歎了口氣之後,默默搖了下頭。


  “小欽,故事還沒說完,你知道那個年輕人怎麽樣了嗎?”


  “嗯,你說?”


  “他來到這裏之後,沒多久,就發現了自己大哥的想法,他當時已經做好了必死的準備,他根本就沒有想過還能走出這個漁場。但是,最後,他卻活了下來,沒有人曉得他怎麽活的,但他就是奇跡般地活了下來。”


  “哦,那後來呢?”


  當我的問話出口之後,明哥隻是又搖了搖頭,再次陷入了沉默。


  那天,我和明哥一直坐到了傍晚,再也沒有說過半句關於這個故事的話。


  直到臨走之前,當我們走出那片竹林,回到車上,明哥倒車,將車頭再次對著那道破敗拱門時,他掃了一眼那幾塊殘缺不齊的招牌之後,突然說:“小欽,你知道那個大哥為什麽要殺年輕人嗎?”


  其實,在明哥說這個故事的時候,我雖然不敢完全確定,但我已經大概摸清了明哥話裏的意思。所以,麵對著明哥,我再也掩飾不住心底的委屈,幾近失控般大聲說:“一山不容二虎!是不是?就是這麽簡單的道理嘛!明哥,老子從來沒有想過要三哥的位置!難道我他媽的比老鼠還招三哥嫉恨嗎?”


  緩緩開動的車子猛地一震,停了下來。


  明哥扭過頭,眼中再次出現了之前那種說不出的沉痛,看著我緩聲說道:“老鼠也好,黃皮也罷,再怎麽爭鬥,那也隻是成王敗寇,各憑本事。但對那個大哥而言,那個年輕人卻是蓄山養虎,虎大傷人,這是謀朝篡位,更傷心更要命啊!小欽,那個年輕人也從來沒有想過取代大哥的位置,但而今他已經是大哥了!”


  “我沒想過要篡三哥的位!!”


  “我曉得,小欽,我曉得,你三哥也曉得!所以,那個大哥想要年輕人的命,但你三哥從來沒有想過要你的,他雖然有不妥的地方,但對你真的已經很好很好了,你不要怪他!你走這條路之前,我就給你說過不要走,真到了一定地步,後悔就晚了!可是你不聽。這就是你的命,也是你三哥的命。命裏注定,哪個都跑不了,要怪就怪,為什麽我們都是打流的!”


  雖然明哥說了一個我從來沒有聽過的故事,但我不蠢,話到了這個份上,很多東西我都已經可以猜出來了。可是我又不夠聰明,如果真聰明,我就不該繼續再問,但我還是忍不住心中那份鬱結,終歸還是問了出來:“那個大哥和年輕人都是誰?”


  明哥呆呆看了我半天,嘴角出現了一絲不知道是譏誚還是無奈的苦笑,隔著車窗往前一指:“這四個字,全稱是春雷漁場!”


  腦袋裏“轟”地一聲巨響,神人山的墓碑,三哥站在墳前的身影,他酒後無意說出的刻骨往事……當心中的猜想真正變成了現實,卻依舊扛不住現實的殘酷。


  天道無罔,輪回無極。


  就在那一刻,明哥讓我放下了對三哥的仇恨,卻也讓我認清了自己的宿命。


  我前所未有地深刻意識到,曆史注定的循環,已經開始在我和三哥的身上重現。無論我們多麽舍不得這份感情,多麽珍惜彼此,也都隻能被命運無情擺布,直到一切雲散煙消。


  身心俱疲的感覺湧上心頭,我再也無力說話,勉強扭過頭去,眼眶中一陣溫熱,眼前的竹林變得模糊了起來……


  我記得接下裏的那段日子,是我人生當中比較難熬的幾段日子之一。漁場一會之後,明哥與我又完全斷掉了聯係,我和三哥則好像都已經徹底接受了目前的局麵,大家放棄了最後的無力掙紮,除了必要公事之外,避免了任何見麵。


  可能是我的雙手沾上了太多的血腥,我的靈魂染上了太多的汙漬。


  所以,很快,上帝又再次給予了我更加殘酷的懲罰。


  在我受到了那一巴掌的羞辱與打擊的時候,在我與情同手足的三哥漸行漸遠的時候,我還永遠失去了自己人生之中的第一段,也是唯一一段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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