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煙雲亂 同根何相殘(2)
第182章
煙雲亂
同根何相殘(2)
半晌之後,我勉強開口,聲音小得幾乎隻有自己才能聽到:“好吧,我現在過去,武昇隻怕也到了。”
“我和你一起去吧,萬一有事也好有個照應。”小二爺站了起來。
“有什麽事?啊,有什麽事?小二爺你給我說,會有什麽事?武昇叫人過來辦我嗎?啊,有什麽事?”我突然之間爆發了出來,小二爺的話甚至讓我有了一種受到侮辱的感覺。
他完全沒有想到我居然會突然之間發火,一下反應不過來,隻得呆呆地看著我,一句不說。
心裏的一股邪火,讓我憋得很不痛快,盯著小二爺,我又說出了一段不應該說的話:“我操!武昇要辦老子,就是老子瞎了眼。要你去個啥啊?啊!關你什麽事?就你他媽逼的義道,武昇就是個二五仔?你沒得事,天天就是你媽逼的怪話多!我操!”
那一瞬間,我居然看到小二爺望著我的眼睛一下就紅了,淚水盈滿了眼眶,卻強忍著不讓它流下來,隻是一言不發,死死地盯著我看。
“算了算了,胡欽,我陪你去吧。小二爺也沒有說什麽,你發什麽脾氣?他也是為了你好啊?”一邊的地兒趕緊開口攔住了我。
看著小二爺的眼神,愧疚湧上了我的心頭,我知道他是對的,隻是他的話太過於殘酷,殘酷到讓我根本就不想接受!
內疚與悔恨之下,我情不自禁地想要移開目光,小二爺的嘴角卻出現了一絲苦笑,指著我說:“胡欽,你剛剛問我是為了什麽?不錯,我是為了我自己!但我也是為了險兒!為了地兒!為了武晟!為了袁偉!為了胡瑋、賈義、元伯、小黑!為了你!我為你做了,本應該是你做,你也遲早會做,卻一直沒有做的決定!”
“胡欽,你收拾下,我們走吧。武昇也應該到了。”地兒走了上來,拉著我的手向外扯。
我依然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看著小二爺轉過身去,默默地走到一邊的衣櫃裏,拿出來兩把手槍,遞到了我和地兒的麵前,垂首幽幽說道:“你罵我,我也要說。事情到了這一步,不小心點,誰都是個死!”
接過槍的那一刻,我再也控製不住,順勢一把摟住了小二爺,狠狠地將他抱著,良久之後,我在他的耳邊說道:“對不起了,弟兄!”
說完這一句,我帶著地兒轉身走出了房間,走進了一個情理之中,卻也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局麵。
其實,小二爺說的話,從來都是對的,錯的一直是我!
很快,我和地兒打的到了位於我市青年路的一笑天茶樓,大概還有二三十米左右的距離,遠遠就看見穿著一身黑西裝的袁偉正守在門口,臉色凝重地抽著煙,時不時還會抬起頭,四處張望一下。
我讓的士在街對麵停下,又在車內坐了幾分鍾,確定四周沒有可疑人士之後,才和地兒一起對著袁偉走了過去。
穿過街道的時候,袁偉看見了我們,他立馬將手裏的煙頭一扔,滿臉笑容地迎了過來。但是,當馬上就要走到我們麵前的那刻,他卻好像突然意識到了什麽,臉上的笑容頓時一僵,腳步停了下來。
這細小而微妙的變化,讓人心酸卻又無奈。
那一瞬間,我們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了幾分尷尬與刻意的掩飾之色。
“來了?”
“嗯,來了,武昇呢?”
“他在樓上,七號包廂,要我在這裏等你們呢。小二爺沒有過來啊?”
“他沒有來,那邊人多,他還要留在那裏打招呼。”
“哦,那上去吧。”
我和地兒就要向上走,袁偉卻一把拉住了地兒:“地兒,你陪我在這裏說下話吧,武昇想和胡欽兩個人單獨聊下。”
我有些意外地看了眼袁偉,說:“你們都不去,隻有我和武昇?”
“是啊,他開始交代我了,隻想要和你單獨談談。”袁偉定定地望著我,眼神清澈明亮,看不出絲毫偽詐之色。
我還是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漸漸,袁偉的眼神裏麵就有了一絲隱約的哀傷。
有些話,我和袁偉都沒有說出口,但是,我們都了解對方的意思。
他看出了我的懷疑,可他也理解,這樣的情況下,我不得不小心翼翼。
我明白袁偉的哀傷,但我的哀傷,也同樣痛徹心扉。
僵持中,地兒在旁邊輕輕推了我一把,輕輕說:“胡欽,你自己上去吧,我就在這裏陪袁偉也要得,幫我給武昇帶個好。”
沒有再搭話,我轉身走上樓梯,推開了七號包廂的門。
偌大的房間裏,武昇一個人靜靜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若有所思地側臉望著窗外的車來車往,看上去顯得格外孤獨。
在他身前的紅木茶幾上,擱著一架小小的燃爐,爐子裏不斷冒出細細火焰,隨著“噝噝”的蒸汽聲,茶壺裏的湯水燒得正旺。在武晟手邊,以及對麵的空位上,分別放著兩杯透出了幾分溫潤紅色的大紅袍。
聽到我的推門聲,他轉頭望了過來,原本俊朗的臉上卻透出了一股難以掩飾的滄桑與糾結,緊皺的眉頭和無神的雙眼讓他仿佛突然之間就老上了好幾歲。
結拜時,武晟是我們公認的龍頭大哥。
一直以來,在我們兄弟中,我心底最羨慕的也就是武晟。
他身材高大,相貌英俊,天生雄姿英發,有一種讓人不敢輕視的豪雄氣概,但言談舉止間,卻又偏偏溫和柔緩,甚至身為一個流子,他卻從來都不會說半句髒話。
基本上,他不僅滿足了一個女人對於情人的夢想,也符合了一個男人對於英雄的審美。
偶爾有些時候,我會想,如果自己是武晟,那該多好。
可當推開包廂門,看見武晟的那一刻,我突然就產生了一種從沒有過的憐憫,腦海裏沒來由地就想起了曾在書上看過的一句古詩:“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
我怔怔站在門邊,一時之間黯然神傷,竟然有了種不知如何去麵對才好的怯弱。
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武昇並沒有表露出半分憤怒之情,一如往昔地望著我親熱一笑,隻是笑意裏隱隱透出了一絲擋不住的苦澀之意,柔聲說道:“老四,你來了!”
看著他的樣子,我很想像以前一樣輕鬆而又親熱的調侃兩句,可是,臉上肌肉卻如此僵硬,勉強擠出的笑容,連我自己都能察覺到,是多麽苦澀:“是啊,等久了吧?”
“剛來呢,坐吧,你最喜歡的大紅袍。”
這一句原本最是平常不過的話語,卻在那一瞬間讓正準備彎腰坐下的我突然就紅了雙眼,隻得裝著係鞋帶,把腦袋埋到了桌下,強忍半天才恢複過來,坐直了身體。
端起麵前的大紅袍,兩個人都不知道說什麽,隻好心事重重地望著窗外各自喝了起來。很久過後,武昇才收回了看向外麵的目光,望著我道:“老四,你是不是真的要和三哥不爭出個輸贏不放手?”
“……”
“你有沒有想過我怎麽辦?袁偉怎麽辦?你們四個人爽了,我們怎麽辦?啊?三哥對我武昇是恩重如山,你們又是我結拜喝血酒的兄弟。隨便你們哪一方,交代我去辦誰?我眨一下眼睛,就千刀萬剮,不得好死!但是,現在你們要我和袁偉怎麽辦?啊?”看著我的無言,武昇開始有些激動了起來,語速飛快地說出了一連串的話。
“八爺,這件事,我們一直不告訴你和袁偉,就是怕你們為難。到了這一步,由不得我,也由不得三哥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這個道理,你還不明白嗎?”在武昇的逼問下,我備感艱難地說出了上麵一段話,我以為,他會理解。
可是,我的話音剛落,“呯”的一聲巨響,他卻已經重重把杯子砸在了茶幾上麵,茶水四濺,灑遍一身。
武昇滿臉鐵青,雙唇劇烈顫抖著,指著我的一根手指也微微擺動不停,顯得非常激動地說道:“什麽由不得你?怎麽由不得你?你給我說!從小,我們不就是在三哥麵前服小的嗎?現在怎麽就不同了啊?你就不能服小啊?啊?是不是要三哥給你低頭,你才爽啊?小時候,三哥照顧了我們那麽多,你他媽逼全忘了?你現在還要和三哥搞!你們幾個都是混賬!你們是人啊?良心被狗吃了?你們這些蠢貨!”
武晟會罵袁偉,會嗬斥小二爺、地兒,有時候,甚至還會和險兒爭得麵紅耳赤,但他一直都很尊重我。別說罵我,他連吵都不曾和我吵過半句。
可是今天,他卻極為少有地對著我爆了粗口,麵對著他的責罵,一股莫大的委屈和悲痛湧了上來,我已經失去了三哥,現在我又感到正在失去咫尺之外的武昇。
我錯了嗎?可我到底又錯在哪裏?
“武昇,你他媽逼隻曉得說這些屁話。老子問你,你要我服小,我他媽的不想服小嗎?我服小了又能怎麽樣?大家就沒有問題了,就和和氣氣繼續當兄弟嗎?我告訴你,如果不是我,胡瑋他們早就去辦三哥了!我怎麽辦,我能怎麽辦?我不表態?賈義從14歲開始,就跟著我這麽多年,任何時候,任何一件事,不管是我,還是你,又或者是我們六兄弟,隨便一個交代他的,哪一件他不是辦得妥妥當當,熨熨帖帖?他對得起我,也對得起你們吧?現在被幺雞那個雜種搞成了這個樣子,人還躺在醫院呢!我怎麽辦?我問你?而今迪廳也被砸了,這是我們兄弟一起的生意,我怎麽辦?武昇,你在我的位置上,你又怎麽辦?老子也是個大哥啊?我操!”我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吼叫著,一邊吼,一邊情不自禁地淚流滿麵。
賈義被砍了,有我為他報仇;胡瑋不開心了,可以找我發牢騷;小弟們覺得被三哥壓得太厲害,有我來為他們找回臉麵;險兒、小二爺要維護我們兄弟的利益,也有我來帶頭。
但是我呢?難道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的嗎?不是啊!我從來就不願意去做這些事裏麵的任何一件,可是我有得選擇嗎?
沒有,因為我才是老大!
就是為了這個所謂的老大,我忍受了和曾經照顧我愛護我的三哥決裂,也忍受了自己所遭受的精神或者肉體上各種打壓;現在,又來麵對著結拜兄弟的責難。
我的苦,又該去找誰來訴?
這個時候的我,才完全明白了當初和大腦殼擺場之前,明哥給我說的那段語重心長的話:“小欽,你們三哥現在是沒有辦法了,你何必像他那樣了再後悔。他的日子也不好過啊!你懂個屁!”
但是,世上沒有後悔藥,如今明白已經太遲,就像明哥說的一樣,走到了現在這個地步,就算是悔斷肝腸,我也隻有硬著眉頭繼續往前走,再也回不了頭了。
我太需要一個宣泄的地方了,想到這段時間以來的種種一切,心裏所有的鬱結和委屈,像是破堤之水般再也攔不住,就在這個結拜大哥麵前,我徹底敞開胸懷,“嗚嗚”地放聲大哭了起來。
看著我的樣子,武昇的雙眼也越來越紅,越來越紅……
終於,他也忍不住心中悲苦,沙啞著聲音哽咽說道:“你啊你,胡欽,老子當初就說了,當個什麽老大?啊?你非要當個什麽老大?以前,我們跟著三哥,什麽事都不想,也不差錢用,不好嗎?現在弄成這個樣子,我和袁偉應該怎麽辦啊?”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漸漸停止了痛哭聲,點上煙,狠狠抽上幾口,再灌了一大杯茶水之後,才望著武昇說:“八爺,而今說什麽都遲了。以三哥的性格,你我都是曉得的,這件事,我和三哥兩個,沒有一個人出點血,就收不了手噠。我曉得你和袁偉不快活,我們四個人也沒有一個快活的,這就是命!我隻求你一點,千萬千萬莫要怪我!”
聽到我的話,武昇臉色又變得激動起來,嘴一張,剛準備要說點什麽的時候,包廂外麵,卻驟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腳步聲轉瞬即至,地兒歇斯底裏的狂吼在門外響起:“胡欽,快跑!!!!!”
事發太過突然,最初,我並沒有反應過來究竟是發生了何事,隻是一臉愕然地看向了武晟,武晟同樣也是一副摸不著頭腦的表情。
對望一下之後,我們同時站起身來,看往大門方向。
“嘭”的一聲巨響,緊閉的包廂門被人極大力地一腳踢了開來,撞在一邊的牆壁上之後,猶在微微顫抖不已。
幾乎與此同時,我聽見窗外的街道上,傳來了一聲尖銳而急促的刹車聲響。
“走走走!快走!鴨子和阿標帶人過來了!”
地兒麵色通紅,像是一陣風般卷進了包廂之內,兩隻眼睛中射出了極度的驚惶恐懼之色。跟在地兒後麵的袁偉額頭上帶著一層細密明亮的汗珠,同樣無比焦急地看著我們。
在場每個人不用想,都能夠知道,如今這樣敏感的時期,我和地兒之中的隨便一個人,如果落在了三哥手上之後,會是什麽樣的下場。
地兒這句話就像是晴天霹靂一樣擊在了我的心頭,幾乎讓我站立不穩,一股悲哀之極的痛苦感覺侵襲了我的胸腔,甚至都超過了對於將要落在三哥手上的恐懼。
三哥,你終歸還是對我下了手!
沒有理會地兒,我的目光掃過他身後一言不發的袁偉,再死死地盯住了對麵的武昇。
在我無言的凝望之下,武昇的目光由起初的驚慌變成意外,再轉換成了不解,最後則透出了一種極大的憤怒之情。一隻手撐在桌子上,胸膛劇烈起伏不定,雙唇顫抖得就像是兩片秋風中的落葉,努力地克製著自己的情緒,嘶聲說道:“不是我和袁偉!”
我沒有再回答他的話,伸手抓起放在桌上的包,另一隻手則從腰後抽出了手槍,飛快上膛之後,領先對著包廂門外衝了出去。
才跑出包廂三四米,就聽見樓梯方向傳來了一陣繁雜的腳步,以及很多人同時發出的急促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