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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曉月殘 此後零落半生緣(2)

  第196章


  曉月殘


  此後零落半生緣(2)


  武晟從來沒有想過背叛三哥,甚至多年之後,三哥最為潦倒艱辛的那段日子裏,武晟都還是忠心耿耿,想盡千方百計幫助三哥渡過難關。


  武晟天生就是一條義薄雲天的好漢。


  所以,他也同樣割舍不掉,和我之間的那一番兄弟恩義。


  和三哥談話之後,武昇雖然害怕,卻依然沒有放棄讓今晚能夠和平收場的信念。他趁著替三哥買煙和檳榔的機會,來到了水泥場外,向雜貨店的老板借電話給我打了幾次,我卻始終沒有接。


  武昇怒火中燒,卻又無奈至極。


  給我家裏打電話吧,又怕家人知道情況;給別人打電話吧,一時之下也找不到可以聯係我的人。情急之下,他想到了我在省城讀書的弟弟,於是給他打了一個電話,沒有細說,隻是千叮嚀、萬囑咐要我弟弟一定聯係我,告訴我不要來水泥廠。


  放下電話之後,武昇這才心神不寧地趕了回去。


  在那個岔路口,我把手機拿了出來,遞了過去,將裏麵的短信和電話一一給小二爺他們看。


  大家都意識到被胡瑋他們方才這麽一耽擱,今晚的事不會這麽簡單就了結了,三哥短信字雖不多,意思卻很明了:我準備已經做好,你有種就來搞!你不來搞我,我明天就要搞死你們!這個事不分勝負就不會算完!

  三哥威脅和決心,再加上方才在大街上眾人皆知的火拚那一幕,讓我們意識到,今晚的事,無論在官方還是道上,今晚都不會是個終結,甚至可以說僅僅隻是開始,能夠跑路也許都是最好的結局。


  所以,當時我們四個人本身也產生了一種末路感,一種走投無路,狗急跳牆的末路感。


  在車裏,最先開口的還是小二爺:“這個事,今天搞大了。胡欽,我們也沒得法了,往哪裏退都是個死。今天,要是隻想砸場子隻怕是不可能。”


  “……”


  小二爺的話說完之後,車廂內一片沉默,片刻之後,坐在司機座上抽煙的險兒忽然扭過頭來,看著我們,一臉決絕似鐵,幾乎從牙齒縫裏擠出了這麽一段話:“也莫想多噠,義色逼了我們這麽久,今天不把這筆賬算清白,往後日子還難得過些!反正也有那麽多人看到老子開槍了。胡欽,這個事,你們三個人都莫搞了,我帶胡瑋他們去,搞完老子連夜就走,要死就死。到這一步了,還怕個卵?”


  我帶著詫異和怒火抬頭看了過去。


  聽了險兒的話,我沒有覺得感動,反而有些憤怒,我沒想到險兒會這麽蠢,這麽不理智。


  這個時候,不是為了義氣強出頭的時候,比起勇氣來,我們更加需要的是團結。


  我們要的是活下去,活得比現在更好,而不是魚死網破,兩敗俱傷!


  “你媽逼的你有神經病,你一個人搞我們享福啊?這個事,你險兒再狠,你殺得幾個?你未必保證把義色弄死!我告訴你,這個事,不是一個人出頭背鍋就搞得定的事,今天不徹底了斷,我們之中不管是哪一個,都跑不脫!你信不信?”


  我的話一說完,險兒少有地重重歎出了一口氣,不再開口,大家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胡欽,你說,我們今天不搞了,先躲一段時間,再找廖哥幫個忙,給我們和三哥起下和(黑話,調解勸解的意思),你看要不要得?”


  良久,地兒有些艱難地輕聲說了這麽一句話,不知是緊張還是什麽別的原因,他喉嚨中幹澀吞咽口水的聲音在寂靜的車廂內都清晰可聞。


  地兒的發言讓我感到有些驚訝,顯然其他的兩位也是同樣的感覺,我們三個人都一言不發望著他。


  在我們的注視下,地兒臉上的表情更加尷尬和拘謹,習慣的搓手動作又不自覺地做了出來,一邊從口袋拿出一包餐巾紙,不斷揩著手,一邊嘴唇蠕動,似乎想要繼續說點什麽。


  沒有等他開口,小二爺慢條斯理地先作了聲:“地兒,你想的得太天真了:第一,廖哥他有這個資格是不錯,他憑什麽無緣無故插這一手?他欠你的啊,還是欠胡欽的?第二,事情到這一步噠,而今再想起和,還有哪個看得我們起?我們前頭搞得事,那都白搞了。”


  “我也不是怕,我是真的不想去搞!你們三個想過沒有,萬一武昇和袁偉在那裏,怎麽辦?我們哪麽搞?”


  看著眼前的三個人,和他們各持己見的爭論,突然之間,我就感到了一種無法自抑的傷心和無奈。


  小小的車廂內,卻出現了兩個截然相反的意見。


  一個人想要為兄弟而強出頭,就算背上人命也自己來扛,在所不惜;另一個卻不想要再搞,因為怕傷害到自己的兄弟。


  兩種不同的選擇,偏又同樣都是為了兄弟。這難道是人們口中自私自利的壞人應該有的表現嗎?

  如果不是壞人,那他們這樣的年紀,這樣的情懷,應該正是享受友誼和青春的大好時候,現在卻隻能窩在這個荒郊野外的小小車廂裏,滿心無措地談論著前路應該何去何從,麵對的是生還是死。


  是他們自己錯了嗎?做主的人,卻一直都是我啊?那是我錯了嗎?


  也許我是錯了!可走到現在這個田地,我也是一心為了兄弟,是兄弟們的想法挾裹著我往前走,我並沒有想過為了自己啊?


  又或是三哥錯了?但是,一隻老虎也知道維護自己的地盤,何況是人,這又何錯之有?


  多年兄長如父,鬧到今天要刀兵相見的這一步,究竟是誰錯了?誰知道,誰能告訴我?


  我的腦海裏,再次響起了三哥帶著幾絲無奈和苦澀的笑意,說出的那句話:“小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想到這裏,我感到自己嘴角一扯,居然情不自禁地也學著三哥樣子笑了起來。


  不管怎麽樣,事到如今,我們最需要的就是團結和果斷的決定。


  既然如此,一如既往地就讓我來做下這個艱難的決定吧。


  看著眼前還在爭論不休的三個人,我暗自收拾了一下翻騰洶湧的情緒,輕輕掏出手機,拇指在按鍵上停留了片刻,猛然一按,撥下了一個早就設置為快捷撥號的號碼。


  “喂,欽哥?”


  “喂,狂龍,你和陳輝他們帶人過來吧。我們在九鎮往水泥廠的路邊等你們。”


  “好的,欽哥,就來!”


  “快點!”


  說完,我掛下了電話,抬頭發現三個人全都一言不發,呆呆坐在椅子上,滿臉愕然地看著我,每個人的眼睛裏仿佛都有一種莫測的光芒閃爍,變幻不定。


  “小二爺說得對,今天的事,想繼續砸場子是不可能了。你們誰都別抱著什麽一命換一命,或者是和氣收場的幻想。別忘了義色當年跟的是什麽人!謀定後動,動不留情。我們跟了義色這麽多年,他哪一次辦事不穩當?敢給我發這條短信,他就敢等著我們去。”


  三個人一動不動繼續聽著我的說話,稍微停頓了一下,在確定沒人有反對的意思之後,我接著說道:“尤其是險兒,你安分點,帶著胡瑋幾個去?嗬嗬!我告訴你,你今天就是帶管迫擊炮去,都是找死。沒得法了,而今隻有大搞一場,沒得其他選擇,我們不先動手,就是第二個黃皮。也好,一山不容二虎,遲早要來一次的,早死早超生!”


  “胡欽,你看著辦,我都隨你。”


  “地兒,今天的事,哪個都勸不了!小二爺說得對,廖光惠憑什麽來幫我們?雖然我喊他一聲哥,畢竟不是正式跟著他的人,他無名無分不可能出這個頭。而且,事到如今,不開戰也是不可能的,義色在那次吃飯的時候,話就已經說死,哪個動蛤蟆,就要弄死哪個?不把險兒交出來給個交代,這件事完不了。再說,而今我們已經砸了他兩個場子噠,交險兒出來事情也不見得會完。義色,最看重的是什麽?啊?他又怎麽向下麵人交代?還有,這件事,原本就是為了買碼才鬧得這麽大,好不容易扛到現在了,我們又突然服小,我的話也放出去了,絕對不讓蛤蟆在九鎮混。到時候,我們的麵子又往哪裏交代?”


  “那武昇他們呢?萬一他們在怎麽辦?你連他們一路搞,下得了這個手?”地兒輕輕追問道。


  他話一出口,小二爺和險兒就有些責怪地看向了他。在兩個人的注視下,地兒臉上雖然有了一些愧疚和尷尬的表情,卻還是異常堅定地筆直凝視我。


  我思考了半天,卻甚至都找不出一個可以說服自己的答案出來,沒有辦法之下,隻得輕聲說道:“武昇他們是什麽意思?都不會幫著三哥一起搞我們吧?”


  “那他們要是搞了呢?”地兒猛地抬起頭,眼神變得非常淩厲,說話聲音之大,把我們其他三個人都嚇了一跳。


  我盯著地兒的眼神,小二爺和險兒幾乎是帶著些恐懼的看著我,空氣一下變得極度壓抑,我的心髒“突”“突”“突”地猛跳了起來。


  嘴巴裏麵感到一陣發幹,我知道現在地兒的這個問題意味著什麽?

  最艱難的選擇落在了我的肩上。


  在這一刻,我的兄弟將我逼上了一個絕壁千仞的懸崖,我一定要做出一個選擇,但是無論我說出的是哪一種選擇,都必定會引起不可預測的結果。


  隻要說錯了一句話,也許,多年的手足都會在片刻之間分道揚鑣,各走天涯。


  伸出舌頭輕輕舔了舔幹涸的上唇,我看向麵前同樣緊張無比的三個人,緊緊閉了閉雙眼,猛一狠心,扭頭望向窗外,淡淡說道:“那我們就不搞了,今天連夜跑路!但是從今以後,我就當那天晚上沒有喝血酒,也再沒有這麽兩個兄弟!”


  空氣再次恢複了正常。


  話一出口,我好像放下了千斤重擔一樣,感到了一股莫大地輕鬆。雖然沒有回頭,但是我卻憑直覺意識到,車裏另外三個人原本緊繃的神經仿佛也頓時鬆懈了下來,那種無形而又巨大的壓力消失不見。


  依然沒有回頭,窗外的涼風吹過了臉龐,帶來一股混雜著路旁草木樹葉味道和鄉野泥土腥氣的清新氣味。頭頂上,一輪美豔無方的明月高掛虛空,將絢麗銀芒柔和地投射下來,抬頭看去,漫天繁星,閃爍不定。望著北邊最亮的那一顆星,我突然覺得整個世界就像是一口黑不見底的深井,那顆星星發出的亮光就是極遠處依稀可見的井口,而我永遠都隻能孤獨地坐在井底,幻想著星星外麵那廣袤的天地和美好的自由。


  那一刻,眼前的一切事物都變得那樣渺小,那樣無關緊要。買碼坐莊的生意不再重要;我和三哥的恩怨不再重要;賈義的仇恨不再重要;被砸的迪廳不再重要;明天跑路還是坐牢抑或被辦也不再重要;甚至連視為生命的兄弟之情好像也不再重要。


  一直以來,我背負了太多,也活得太累。


  這刹那,恍如頓悟般拋下了一切之後,卻發現原來最重要的隻是眼前這平靜、安寧、祥和的一刻,和我依然健康鮮活的生命。


  隻是,貪嗔癡願,眾生之苦,苦海無涯。


  就如明哥所言:“你以為你三哥願意嗎?你不要到了他那一步,才後悔,沒得回頭路走的!”


  我回不了頭了!


  地兒的話再次將我從這突如其來的片刻美好氣氛之中,拖回了不得不去麵對的現實:“搞吧!胡欽,你怎麽搞,我就怎麽搞!”


  我看向他,露出了連自己都覺得苦澀和譏誚的一笑。


  半個多小時之後,坐在車裏的我看見了前方路上,由九鎮方向一路飄過來的連串閃爍車燈光。


  吩咐康傑幾人到路邊仔細察看了一下,正在快速駛來的是兩輛中巴和一輛小轎車。


  狂龍他們到了!

  我打開車窗,猛地將手上煙頭遠遠彈了開去,吐出最後一口煙之後,再次抬起頭來,最後看了眼高掛夜空之上,那一個美麗而又遙不可及的井口。再不猶豫,將頭伸出窗外,對著後麵的一排車輛大聲說道:“走!辦事!”


  引擎的轟鳴聲先後響起,車燈將路麵照得雪白一片,片刻之前的無邊黑暗和怡人安詳全都一掃而空。


  險兒雙手掄動,車子一震,迅速開上大路,帶頭駛向了前方。


  那個熟悉、殘酷而又無奈的江湖,再次回到了我的生命。


  車子隨著年久失修的簡易路麵顛簸不休,車廂內沒有一個人說話,每個人心頭都壓著極大的包袱和負擔。在這種極為磨人的壓抑沉默中,一個細小而機械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


  “嗚……”


  “嗚……”


  “嗚……”


  隨著一陣沉悶重複的震動,鮮豔奪目的點點紅芒在座位前方的駕駛台麵上閃爍起來,愕然望去,居然是有人撥通了我放在上麵的手機。


  巨大的不祥感中,心髒第一時間就開始狂跳,根本不敢接聽電話,我幾乎是有些恐懼地扭過頭看向了其他三人。


  每個人都像我一樣,身體緊繃挺直,眼裏滿是驚惶之色。


  反常即妖!


  這樣千鈞一發的時刻,這個鮮有人知的號碼,卻突然出乎意料地有人打了過來,無論等待著我們的是什麽?都一定不會是預料之中的事。


  手機的震動聲終於消失。


  惶然失措的我們對望了一下之後,我俯身拿起了手機,翻開蓋子,屏幕上赫然顯現出了一個熟悉萬分,卻又完全出乎意料,震驚到讓我大腦幾乎一片空白的號碼來。


  還沒有等我反應過來,手機在我的手中再次震動起來,撥來的還是同樣那一個號碼。


  大腦以最快的速度運轉,我盡最大的努力想要搞清,眼前這個號碼背後所代表的那個人撥打這次電話的真實意圖,以及我在接與不接之間的最佳選擇,和接了之後對於所有突發情況的應變。


  太過於迫切的心態,導致的卻是一片混亂!

  震驚過度的精神狀態和過於短促的反應時間,都無法讓我做出良好的思考。手中不斷傳來的震動又像是催魂鈴聲一樣,擾亂著我僅有的思維。


  方寸大亂,無法做出任何思考的我隻得選擇了最偷懶,最怯懦卻也是最便捷的一個舉動。


  我沒有接聽。


  那一刻我的內心,隻有心虛、膽怯和震驚,而這三種情緒中的任何一樣都足以讓人變成一隻鴕鳥,遇到未知的危險之後就將頭深深埋入沙裏。


  隻要我不接這個電話,那麽這個電話所代表的一切信息與意外都與我無關,起碼暫時與我無關。


  我還是可以如常進行著在我控製之下的那一切行為,而不被打亂!

  在控製與失控,已知和未知之間,我想大部分人都會做出和我一樣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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