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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浮雲散 落日故人情(2)

  第200章


  浮雲散


  落日故人情(2)


  很多的電影電視裏麵,黑道人物跑路的時候,都是鮮衣怒馬,呼朋喚友,快活之極。比如《古惑仔》裏麵的山雞,跑路到台灣的時候,小黑哥來招待他,在高檔夜總會裏麵,美女環伺,引頸高歌。


  當然,我相信這樣的事是存在的,江湖上藏龍臥虎,我一個山區小流子,本是小小夏蟲,不敢語冰。但是,這樣的情況絕對不是在我的世界裏。


  在我的世界裏,跑路,並沒有那些淒美離別的浪漫和漂泊天涯的豪情,剩下的隻是煎熬、失落、後悔與無窮無盡的恐懼……


  跑路的過程中,你永遠都不知道最終自己失去的將會是什麽?是打拚多年的江湖地位,還是經營已久的兄弟感情,甚至是視為生命的人身自由。


  也許在跑路的過程中,一樣會有朋友來招待你,但凡人尚且勢利,更何況是“錢”字為上的道上朋友呢?


  你威風時,“大哥”“老板”的叫喚不絕於耳,一旦你跑路就不同了,往往這個時候才是看清人的時候。


  招待你的朋友們也許會請你吃頓飯,好一點的甚至給你安排住處,但最多也就僅此而已了。


  因為,你而今不再是當年那個雄霸一方,可以為他帶來無數利益的“大哥”了,你隻是一個麻煩纏身,不知什麽時候就會殃及到他的落魄流子而已。


  除了世情冷暖之外,你還須要盡少地和過去的朋友,過去的親人,過去生活裏的一切產生聯係。你要少上街,少做你想做的事,要盡量地待在一個地方,吃了睡,睡了吃,用最大可能性保持低調與平凡,千萬不要引人注目。


  這樣的跑路生涯本身就已經是一個樊籠,可如果不這樣,你就有著很大可能性會進入一個真正的樊籠。


  朋友的勢利,前途的擔憂,生活的反差,內心的彷徨……個中辛酸,不是親身經曆,又豈足為外人道?

  我和險兒的那次跑路也是這樣,出門一個星期左右的時間,我們就得到消息:胡瑋、元伯、周波他們五個人和團寶那邊的七八個人都被抓了,小二爺也進去關了三天,兩天前,才通過一個朋友保了出來。就連三哥這幾天,也時不時地會被叫著去所裏談話。


  現在家裏還在到處搜捕險兒,雖然通過朋友們的幫忙,場麵上目前還沒有提到我的名字。


  但是終究會提還是不提呢,誰又知道?


  剛到武漢的頭幾天,和當地一個過來接我們的早就相識的朋友吃了幾頓飯,在他給我們安排了住處之後,我和險兒也就沒有再去麻煩他了。


  人越是落難的時候,就越是要靠自己,讓你從深淵爬上來的,永遠都是你的雙腳,而不是別人的手掌。


  所以,剩下的日子,每天就是我們兩個大男人在賓館三樓的某個小小雙人房裏麵度日如年。


  所幸的是,在那段日子裏,我們兩個百無聊賴地翻看電視,居然無意中見證了一段曆史,和萬裏之外兩個男人的成長。


  這也引發了我和險兒之間頗有意味,對各自人生都影響極其深遠的一次長談,就是在這次談話之後的不久,我踏上了返鄉的道路,而險兒卻孤身繼續了自己一段長時間的漂泊生涯。


  不同的是,我跑路,左右有他;他離開,身旁無我。


  哦,對了,那兩個男人分別叫做阿倫·艾佛森和科比·布萊恩特。


  我們兄弟一直都喜歡打籃球,當年重新玩在一起,也是因為籃球。


  但是我真正愛上籃球,是和險兒跑路到武漢,躲在那個叫做“華都”的小賓館之後才開始的。


  那個時候,正是美國NBA開打季後賽的時間,有天中午,我們兩個吃完飯之後,躺在床上睡也睡不著,出去玩又不知道地方,也實在是沒有心情去玩。


  偶然打開電視,就看到了費城76人對密爾沃基雄鹿的其中一場比賽。


  從那一刻開始,就在賓館狹窄逼仄的小房間裏,我們兩兄弟忘掉了跑路,忘掉了追捕,忘掉了前途,也忘掉了江湖。


  那一段的生命中,最純粹的隻有籃球,以及籃球帶給我們的激情與快樂。在這樣的狀態下,我們一直看到了最後科比與奧尼爾捧起了當年的總冠軍獎杯。


  這也讓我們分別喜歡上了這段輝煌曆史中的兩個人,我喜歡的是76人的阿倫·艾佛森;而險兒喜歡的則是湖人隊的科比·布萊恩特。


  有些時候,有些小事,往往都預示了一個人的未來與性格。在當時看球的時候,我和險兒有過這樣的一次談話。多年以後,彼此之間,談論起來,依然是記憶猶新,曆曆在目。


  “胡欽,你覺得,今年哪個得總冠軍?”


  “不曉得,我還是想艾佛森得。一個小個子,挑戰巨人統治的遊戲規則,真的是太屌!”


  “老子不是問你想哪個得?是問你今年應該是哪個?”


  “……隻怕還是湖人,奧尼爾太狠了。”


  “哈哈,我也這麽覺得。”


  “你莫囂張,又不是科比狠,要是沒有個奧尼爾,你再看看,你看是哪個贏?”


  “哈哈哈,不是艾佛森,你不舒服吧。”


  “哎呀,無所謂,看個球而已。奧尼爾總要老的,他老了,天下就是艾佛森的了。”


  “等他老噠,小艾也是一把年紀,就算再出頭,也就沒得意思噠。”


  “那也是的。”


  “……”


  “……”


  我還清楚記得,說到這裏,我們兩個突然都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險兒坐在床邊的位置上,默默喝著啤酒,我則斜靠在床上呆呆盯著電視。


  本來,我以為這次談話將會到此為止。但是突然之間,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險兒拿起手上的那支啤酒猛灌了一大口,不顧嘴角上殘留的幾許酒漬,抬起頭來,望著我的雙眼極為閃亮,裏麵有著某種讓我感到陌生,但是又仿佛有些振奮的東西。


  “胡欽,其實你也沒得什麽不舒服的,科比和艾佛森都差不多!真的差不多!”


  “……”


  無頭無尾的一句話,讓我聽得莫名其妙,完全不知道應該怎麽回答,隻得偏過頭,瞪大眼睛傻傻看向顯得有些莫名激昂的他。


  “老子告訴你,艾佛森出不了頭,科比一樣也出不了頭!不把奧尼爾辦倒,這兩個人沒得一個出頭的!你以為湖人拿總冠軍噠,科比就當大哥嗎?狗屁!他一樣還是一個馬仔!老大隻有一個,就是奧尼爾。”


  那一刻,我隱隱約約地意識到險兒想要說的是什麽了,一種奇怪的心情也出現在了我的心頭,有些期待,有些興奮,有些激動,又還有些害怕……


  險兒重重地把酒瓶往身邊的茶幾上一放,再次死死盯著我說:“胡欽,這麽些年的弟兄了,我曉得你一直都想當老大,而今我問你,你想過當哪個樣子的老大沒有?”


  “你發神經啊?”


  險兒接下來的話果然應驗了我那種模糊的預測,但是他的話太過於尖銳,尖銳到讓我感到一絲恐懼,所以,我也隻能避開。


  “你少和我講這些要不要得?胡欽,我給你說。今天隻有我們兄弟兩個,我險兒是個什麽人你曉得。我真的從沒有想過會到今天這一步,我根本就不想打流,你也曉得!隻是到了這一步,我也不後悔,我告訴你,這個話,我一直都沒有說過,平時有什麽話,小二爺他們都會說。今天,我也想給你說一下,我要麽就不打流,要打流就隻有你是我的大哥,其他哪個都不行,其他人要當大哥,不如老子個人搞!”


  “你也莫想歪噠。我隻是想告訴你,這次辦義色沒得錯,必須要辦!如果不是你,老子可能早就已經動手了!九鎮天生就是他的啊?他是大媽媽生的,天生就該當大哥,就該比我們屌些嗎?胡欽,要出頭,就要辦他們,就要扳倒所有坐在大哥位置上的人;如果你坐著等他們退了,新的一批也已經冒出來,這樣等來等去,老大的位置,輪不輪得到我們坐,還真的說不好!”


  “我曉得,險兒,這些道理,講了萬把次了,現在還突然提起來講什麽講!再說,義色搞了也搞了,算噠,不講了。”


  “胡欽,你什麽地方我都佩服。但是有一點你他媽就真不怎麽的。弟兄,你搞事不幹脆!你看義色這件事,本來早就可以搞了,要是當時你聽小二爺的話搞了,也不至於弄到今天這樣,你就是不搞,兄弟感情?如果他把你當兄弟,不是把你當馬仔,為什麽就一定要你付出,要你當小弟,他就當不得?”


  “不講了,不講了!再講沒有意思了。”


  聽到我的話,險兒突然安靜了下來,坐在那裏,半天之後,再次從嘴裏冒出了一句話,語氣不再有開始的激動和興奮,變得非常平淡冷靜,但是裏麵卻好像蘊藏著比開始更加強大的力量。


  “胡欽,其實,我今天要講的不是義色的事,我的意思是你要做好大的事,就要幹幹脆脆定個好大的目標,拖泥帶水,真的要不得!這次還好,萬一下次再出事呢?我們是打流的啊。”


  “定個什麽目標啊?”


  “定個當大哥的目標!”


  我的心再次提了起來,看向了險兒。


  不出我所料,不等我開口,險兒嘴一張,直接說出了下麵的一句:“當大哥,要當就當最大的!廖光惠就是奧尼爾!”


  短短的一句話就像是五雷轟頂一樣,震得我一動不動呆坐床頭,狀若木雞。


  在我心底的最深處,最不能讓其他任何人看見的地方,今天險兒話語中所想要表達出的這層意思,其實早就已經存在了。


  但是我從來沒有給任何人提過,甚至連想都不願去想,也不敢去想。


  廖光惠,離我實在是太遠太高,太過於遙不可及。


  我是一個比較感性的人,不走到勢必翻臉的最後那一步,我真的不願意提前去設想。


  所以,我也從來沒有直麵過自己心中夢想與現實之間的殘酷衝突。


  可是今天,險兒居然坦率直接到有些殘忍地把我一直努力壓抑著的最深一麵給釋放了出來,讓我猝不及防,無法麵對,也不知道該如何麵對。


  除了震驚之外,我甚至感受到了某種莫名而又強烈的憤怒。


  我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隻驢子,永遠都被背上那根無形的鞭子催促著向前不斷奔走,卻無力反抗。


  因為,無論是現在的險兒也好,還是以前的小二爺、地兒、武昇、袁偉也好,他們都是我的兄弟,而且他們也的確是真心真意地為我好。


  隻不過,這個好,是從他們自己看世界的角度出發。


  有些時候,他們讓我感到無所遁形,我一直努力壓抑克製著自己的某些陰暗麵,卻在他們的步步緊逼之下,逐漸顯露出來,讓我不得不去麵對那個我根本就不想麵對的自己。


  但我卻又不能怪他們,他們是我的兄弟,而且是我最好的兄弟。


  在這樣的壓力當中,唯一可以留給我的選擇,隻有屈服。


  極度複雜的心態之下,我低下了一直與險兒對視的目光,耳邊卻傳來了險兒淡淡的最後一句說話:“不管你怎麽選擇,隻要我不死,我就站你一邊!”


  自從那次看球賽時的對話之後開始,我和險兒之間就陷入了一種奇怪的氣氛裏麵。


  我不怪他,更談不上恨他,就是覺得有些不開心,一種不知道從何而來的,敏感到略帶點神經質地不開心。


  現在回想起來,這種不開心也許是因為我的懦弱和嫉妒。


  險兒說出來的話,他的某些想法,其實就是我一直不敢麵對也不想去麵對的一部分自己,在毫無防備之下,他卻把這個隱藏的東西血淋淋剝開送到了我的眼前。


  讓我無地自容的同時,卻又不得不承認,他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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