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山河亂 誰人叱吒誰自雄(2)
第203章
山河亂
誰人叱吒誰自雄(2)
捫心自問,當時說這些話,我的確是有些出於所謂的自重身份,麵對著一個崇拜者的裝腔作勢。
但是,我也是真心覺得自己這樣說,是為了聶塵好。
隻可惜,有些時候,有些人,他們的人生是由不得別人安排的。
還記得,當時我這句話說過之後,一旁的聶塵雖然沒有開口,可他的眼裏卻又出現了那種微妙的神采。
這次,我看懂了,那就是不服氣。
這就是最開始的聶塵,一個敏感、自信、單純,也有些好高騖遠的孩子。
從此之後,聶塵除了和小敏還是走得很近之外,再也沒與我們其他人有過太多接觸。
一兩年的時間,他也有了自己的圈子,雖然他不是圈子裏的靈魂人物,更不是大哥,但他畢竟還是在那個圈子裏圓了自己夢寐以求的江湖夢。
隻不過,就像當年被我趕出九鎮之後,迷茫絕望的小兵兒一樣,野心勃勃卻又同樣迷茫的聶塵也進錯了圈子。
起初,他還隻是和自己圈子裏的那些小混混一起,在學校門口敲詐點煙錢、上網錢;慢慢,他就開始發展到了坑蒙拐騙。
最後,雖然依舊年少,卻已經被欲望徹底扭曲了靈魂的他,終於找了一條發財的路。
女人!
那些成天出沒在街頭巷尾各種低級的發廊鬆骨樓裏麵的,皮肉鬆弛,麵貌臃腫,打扮低俗靠出賣自己身體賺錢的女人。
換句話說,十四五歲的時候,聶塵就已經成為了一個小小的雞頭。
九鎮位於一個相對落後閉塞的偏遠山區,那裏的人們也依舊保持著一些古老而傳統的道德觀。
所以,聶塵當時所做出的那些離經叛道的荒唐舉動,令他徹底蛻變成為了九鎮人們心目中的一隻過街老鼠。
幾乎沒有任何正經人能夠容忍,一個甚至連毛都還沒有長齊的小孩子,居然就開始光明正大地和那些賣淫女們當眾打情罵俏,不僅毫無羞恥,並且還以此為生。
不過,這依舊還不是聶塵短短一生中所走過的最錯的路。
雞頭雖然不是個光榮的職業,可裏麵畢竟也走出了衛立康這樣的大哥。
聶塵最錯的地方是:他一路走來,有意無意間遵循著小兵兒當年的足跡,最後,也就理所當然地走上了小兵兒多年前的那條老路。
他開始吸毒。
大概是聶塵剛剛吸毒成癮的那段時間,也就是他死之前的幾個月左右,在小敏的生日宴上,我再次見過他一麵。
那次,我和險兒兩個人到得比較早,客人們都還沒有來,但是聶塵已經在那裏了。
小敏讓他幫忙打下雜,做點核定菜式。給客人上煙、安排入座之類的小事情。
當時,由於客人還不多,我和險兒也就沒有落座,出去抽煙的時候,與站在門口迎客的聶塵有過這樣的幾句交談。
“哎呀,欽哥、險哥,你們進去坐唦,這街上車來車往,都是灰,又熱。進去坐咯,我去給你們倒茶。啊?”一見到我們,聶塵就趕緊拿著煙迎了上來,幾年的時間過去,聶塵也起了很大的變化。
他還是一樣地黑瘦,但是個子卻長高了很多,完全看不出當年那個小孩子的模樣。麵對著我和險兒,他的表情也不再像當年那樣青澀害羞,而是相當老練圓滑,奉承阿諛到甚至令人覺得有些猥瑣;原本有著獨特神采的那雙大眼睛不知從哪天開始,已經變得黯淡無神,長著無數暗瘡、青春痘的臉上帶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一副萎靡不振,未老先衰的樣子。
“哎,不用了,不用了,聶塵,你忙你的事,我們就在這裏站站,裏麵太鬧了,也悶。你忙你的咯,不用管我們。”
雖然聶塵現在對我所表現出的姿態,比起多年前的那次初見要顯得更加謙恭有禮。
可我卻不知為何,相反感到有些厭惡,隻想他快快走開,越遠越好。
身邊的險兒則將這種情緒表達得更為明顯,連看都不去看聶塵遞到了他眼前的那根煙,從鼻孔裏微微發出了一聲悶哼之後,徑直從兜裏掏出自己的芙蓉王,抽了起來。
聶塵顯然看出了險兒的意思,隻得訕訕然地將遞過去的煙又拿了回來,叼在了自己嘴裏。
也許是因為我對他更加禮貌的緣故,聶塵點上煙之後,居然再次湊了過來,賠著笑問我道:“欽哥,你那個買碼的事怎麽搞得啊?要搞好了吧?我就曉得,九鎮這個地方,我隻佩服欽哥你一個,義色,老鼠,保長算個啥?欽哥,你發財噠,莫忘記老弟了,也抬下我啊。嗬嗬嗬!”
聶塵笑得很殷勤,看著我的眼神中,也在努力傳遞著自己的善意。隻是,張開的嘴巴裏,那滿口因為過度煙酒和邋遢的生活習慣而導致的黑黃板牙,卻讓他所有的殷勤與善意,都變得那樣虛偽與討嫌。
“嗬嗬,有機會的,有機會的……”
麵對著他越湊越近,幾乎是令人不忍目睹的笑容,我恨不得開口把他罵走。但是伸手不打笑臉人,別人好言好語問到了跟前,卻又不得不回答,我隻好隨口答了一句,趕緊裝著看風景,把頭轉到一邊,抽起了煙來。
“真的?欽哥!”
煙還沒吸到嘴裏,我就被聶塵這句突如其來的大喊聲嚇了一大跳,轉過頭來,呆呆看著他。
他的眼神一掃平日的頹廢與暮氣,變得靈光閃閃,隱約之間,居然還放射出了幾分當年的神采。
“啊!這個,那個,嗬嗬嗬……”
我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但是不等我整理好茫然的頭緒,聶塵就再次開口打斷了我:“欽哥,我告訴你。你莫看我而今混得不怎麽樣,街上的人都罵我,那些人懂個啥?欽哥,我給你說,老子辦事還是辦得的,那次,老子……”
正當聶塵滔滔不絕地越說越激動,甚至連手腳都開始飛舞起來的時候,一旁的險兒再也忍耐不住,突然爆發了,他一巴掌就將聶塵揚在半空上的手臂拍了下去:“你個小麻皮,你在哪個麵前講老子啊?你是哪個的老子?你隻怕是活得不耐煩了是吧,你辦得事?你辦得個什麽事?一個小麻皮,白粉仔,天天偷雞摸狗,還在我們麵前充起老大來了,隻怕是瞎了你的狗眼。滾你媽了個逼的!”
險兒絲毫不留情麵的喝罵聲,讓猝不及防的聶塵一下子呆在了原地,傻傻看著險兒,又轉動眼珠看了看我,這才好像是明白了過來,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地閉上了嘴。
我本以為他遭到了險兒這一頓罵,會受不了走開,原本還有意安慰他一下,誰知道聶塵的臉上居然再次一變,擺出了一副全無所謂的無賴表情,恬不知恥地笑嘻嘻看著我們兩個,繼續說道:“哈哈哈,險哥,你也莫凶我唦,我怎麽講也是敏哥的弟弟,算是你們的人,凶我搞什麽?別個看我不起無所謂啦,險哥你莫看我不起唦。你險哥發句話,有什麽事要我搞,隨便要辦哪個?我不幫你搞得舒舒服服,我聶塵就是婊子養的,再也不打流噠!”
這一下,險兒氣得臉都白了,也不搭腔,猛地把手中煙頭往地上一扔,氣勢洶洶地對著聶塵就走了過去。
聶塵頓時嚇得往後退了一大步,我趕緊一把扯住了險兒的手。
聶塵一看險兒被扯住了,居然一邊後退,一邊還敢做出嬉皮笑臉的樣子,說:“欽哥,我從小就把你當偶像看的,你們莫看我不起!我也沒得法啊,我……”
“聶塵,這樣好不好,你莫講了。你少搞些偷偷摸摸的事,今後萬一有什麽我不好辦的,我再找你幫忙,要不要得?我先多謝你了,啊?”
“哈哈哈,好好好,欽哥,我保證今後不丟你的臉,什麽“飄飄”(黑話:白粉),老子絕對不會再吸了。今後你隻要發話,老子死也要去搞。哈哈哈!”
一聽到“老子”兩個字,被我抱著的險兒又猛地向前一掙,我隻得飛快將他拖進了屋內。
臨走前,我看見聶塵居然還在滿臉笑意地對我們說著什麽,佝僂著背,一個人孤獨地站在門外西沉的暮色之下,喃喃自語……
也許,那一天,聶塵真的想過要改變自己,要實現年少時叱吒風雲的那個夢,要做一個想做的英雄。
但是誰知道呢?
因為,他的改變不會有人看到了,老天留給他的時間再也不多。
短短幾月之後,聶塵就遇見了一個人。
一個要了他的命的人。
險兒跑路去了廣東,我則獨自回到九鎮之後幾個月的某一天中午時分,剛起床,正坐在家後麵的小庭院裏邊吃東西,邊和外婆聊著天。
突然就聽見外麵大街上,警笛大作,一聲連著一聲,狂叫著由遠而近,又由近至遠。
雖然知道自己最近並沒有犯過什麽事,可這樣少見急促的警笛聲,卻還是聽得我心裏感到一陣陣發慌。原本正吃得津津有味、美味無比的飯菜,一時之間也變得好像是在嘴裏嚼著一條棉褲一樣,嚼了半天卻吞不下去。
再繼續草草扒拉幾口飯菜之後,給外婆說了一聲,我轉身走出了家門。
我想要盡快知道,今天的九鎮,到底發生了什麽大事,弄得這樣滿街警笛狂響。
九鎮不比大城市,不管是當流子的,還是做警察的,一般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本土鄉親。
平時場麵上就算是要抓個什麽人,打個電話就自己去報到了,實在不行,隻要上街找找通常也絕對能夠遇見,根本就沒有必要,也不會鬧得不留情麵到出動警車大肆逮捕的地步。
要知道,在九鎮,上一次的警笛大作還是多年之前,我們兄弟剛出道的時候,跟著三哥一起去辦黃皮的那個元宵節。
那次就廢了兩個人。
而今天,警笛的響聲要比那天顯得更加密集,更加讓人心驚肉跳,這又將會是什麽事呢?
很快,我就來到了自己迪廳,守在裏麵的賈義他們震驚萬分,卻又都帶著一股掩不住看熱鬧的稀奇興奮感,告訴我了一件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情。
聶塵死了!
就死在九鎮旁邊的神人山上麵,離我們兄弟當年結拜那座小廟不遠的一座山頭上。
身上一共三刀,傷口全部在咽喉部位,刀刀致命!
隨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聶塵之死所引起的爭論與傳聞,鋪天蓋地完全覆蓋了九鎮的每一個角落。無論何時,無論何地,不管我願意聽還是不願意聽,我總是會接觸了解到這件事情的一切細節。
人命關天!
無論在哪朝哪代,哪個國家,殺人都是再也嚴重不過的首惡極罪。
但是,在人們的眾口紛紜之中,我卻聽到了一個不一樣的故事。
一個被人同情的殺人犯,和一條萬眾唾棄的生命。
前麵我說過,聶塵出來打流卻又跟錯了圈子,在那個錯誤的圈子裏麵,他學會了很多不應該去學的錯誤東西。
比如吸毒,比如偷竊,比如騙女人,比如無恥。
但最終讓他丟了性命的,卻是他學會的另一個本事,而且在九鎮,聶塵將這個本事發揮到了堪稱是前無古人的極致境界。
這個本事叫做——敲詐!
一開始的時候,他隻是跟在那些小混混身後,去學校、網吧、遊戲室等地方找學生們弄點小錢。
後來,他學會了找十字路口擺攤設點,買瓜果,煙酒檳榔的小販們賒點東西。
再後來,他學會了找親戚朋友借錢。
再後來,他又學會了去發廊,去找那些可以做他媽媽的女人們睡覺,要錢。
而在這一切的經曆當中,聶塵發現了一個道理,一個讓他感到可以賴之生存的道理:無論是學生也好,還是小販、親戚、妓女也罷,每一個人在厭惡他的同時,居然還有些怕他。往往隻要他一開口敲詐,得到咒罵之後,卻也無一例外可以得到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