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明月夜 短鬆岡 一塋孤墳 無處話淒涼(1)
第210章
明月夜 短鬆岡 一塋孤墳
無處話淒涼(1)
何向陽在廣西搞傳銷,風生水起,正是得意萬分的時候,為什麽會回到貧窮閉塞的小小九鎮呢?
很簡單,因為他所做的事得罪了真正的大哥,絕對的大哥——政府。
21世紀初,席卷全國,坑害了無數人的傳銷歪風終於引起了政府的重視,於是大哥們決定要辦傳銷了。
在來賓公安局針對何向陽他們那個團夥的一次抓捕行動中,何向陽從他們住的小區三樓還是四樓跳了下來,居然瘸著一條腿,連夜就逃回了九鎮。
在九鎮附近鄉下躲了一段時間之後,發現外麵並沒有出現追捕自己的動靜。於是,何向陽的膽子逐步大了起來,再加上鄉下的日子實在憋屈得厲害,時間一長,隔三岔五地,他開始出現在了九鎮,也就聯係上了元伯。
何向陽發現當年這個毫不起眼的小齙牙,現在居然已經混得人模狗樣,不但不比他辛辛苦苦在外麵拚搏的時候差,相反好像還更有麵子,更有勢力一些。
於是,他就開始跟著元伯,遊蕩於打流與非打流之間了。
於是,他躲掉了政府的那筆債,卻也走到了還另一筆債的時候。
何向陽與馬貨之間的第一次衝突,源自於當年他所欠下的馬貨父親那5000塊錢。
馬貨的父親本來是一個買菜的小販,馬貨打流之後不久,給他買了輛“慢慢遊”(一種三輪摩托,在廣大鄉鎮地區,代替了的士的用途),幹起了開“慢慢遊”拉客的營生。
在某次拉客的時候,馬貨父親正好遇見了何向陽,那個曾經害得他女兒生死不知,害得他傾家蕩產,還擔驚受怕的人。
不過,馬貨父親的性格,就像是馬貨還沒有出來打流的時候一樣,膽小怕事,老實本分。
那一天,他雖然認出來了,卻也不敢說什麽,連問都沒有問一聲,甚至回到家之後都沒有給家裏人說。
他隻求過去的就讓它過去,日子開始好轉了,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好。
隻可惜,馬貨的父親有個壞毛病。
他太愛喝酒,而人喝酒之後,難免就話多。
某次在家裏吃飯,喝多了之後,他把這件事告訴了馬貨的母親,而母親又告訴了馬貨的妹妹。
馬貨的父母都是不敢惹事的老實人,但馬貨的妹妹卻絕對不是。
九鎮並不大,因為一些偶然的機會,我曾經見過這個女孩子幾次,我相信,如果她是男人,那麽馬家在道上叱吒風雲的那個人就絕對不會是她哥哥馬貨。
彪悍的馬姑娘知道了消息之後,立馬就滿大街開始尋找何向陽了,最後終於在商貿城的一家網吧,讓她找到了這個恨之入骨的人。
後麵的事太簡單了,馬貨的妹妹撲上去就打就罵,把何向陽臉上抓得稀巴爛,到處都是血印子。
何向陽是什麽人?
那可是做了幾年傳銷的頭,習慣了假話,習慣了給人洗腦,習慣了裝腔作勢的角色。
他豈會當著眾人的麵就這樣被一個黃毛丫頭又打又罵,理所當然,最終吃了虧的人,還是馬貨的妹妹。
事情到了這一步,馬貨的家人想瞞也瞞不住了,何況他們也根本就沒有隱瞞的機會。
剛被打完之後,馬貨的妹妹就像當初義無反顧踏出家門一樣,以同樣義無反顧的精神麵貌找到了自己的哥哥,告知一切。
馬貨怒了!
多年以來因為家貧人善被人欺負,被人瞧不起的馬貨,早就隨著幾個月前砍向阿標的那第一刀而遠去無蹤。
現在的馬貨是一個眼睛裏容不得半顆沙子的人,是一個可以為兄弟去死的人,那麽為妹妹呢?為了老父親奔波天涯的那一筆舊賬呢?
一開始,馬貨並不知道何向陽是元伯的人,在聽完妹妹的哭訴之後,看著妹妹臉上的瘀青,馬貨立馬就叫上了幾個人,拿了幾根鐵棍用報紙一包,帶著妹妹上街找人去了。
隻用了一兩個小時,馬貨兄妹就在九鎮大街上與何向陽不期而遇。
也許是這些年來虧心事做了太多,讓何向陽養成了時刻提防的習慣,他確實精得像猴一樣。據說當時,馬貨兄妹本來沒有看見他,街對麵的他反倒先看見了馬貨妹妹帶著一夥人到處走。
於是,心虧的他扭頭就跑,跑的方向是商貿城。
因為他知道,這個時候,在九鎮能夠保他又願意保他的,隻有商貿城裏的那個人——元伯。
可惜何向陽還是蠢了一點,九鎮的街道並不是很寬,混在人堆裏慢慢走也許發現不了。可假如突然有個人在路上狂奔,所發出的動靜,無論站在街的哪一頭,都絕對是引人矚目的。
所以,馬貨兄妹一下就看見了,在得到妹妹的確認了之後,馬貨立刻就帶著大隊人馬追了過去。
我聽說做傳銷的人,一般都是進行嚴格的軍事化管理。我想,這一定是屁話,要不就是借著軍事化這三個字來裝逼。
因為身為傳銷集團中層骨幹,軍事化了三年多的何向陽在先跑的情況下,居然都沒有跑出街道的範圍,就被幾個沒什麽文化,也許根本不知道軍事化是怎麽回事的土鱉小流子給追上了。
馬貨幾個人把何向陽提到了九鎮附近的某處郊區,絕對是劈頭蓋臉的一頓暴打,把何向陽打得渾身上下姹紫嫣紅之後,馬貨又記下了何向陽身份證上麵的所有信息,並且給他留下了一句話:“狗雜種!明天這個時候之前,連本帶利,把你當初拿老子屋裏的10000塊錢給我準備好,送到隨緣茶館來,多話我就不講了,不來,我們就到時候再說!聽到沒有?”
據說當時,何向陽磕頭如搗蒜一樣,信誓旦旦地答應了下來,還說,當初都是一場誤會,他也是被人控製,明天送錢之後,希望就是朋友,既往不咎。
反正,當時他說的話一定讓馬貨感到相當舒服,因為馬貨並沒有再打他,甚至還帶著他一起回到了九鎮。
何向陽這個人,我不太熟,不過和元伯關係相當好的賈義和他卻很熟,賈義對於這個人有過這麽一個評介:“你要是不出事,何向陽絕對是兄弟;出事了,何向陽還是兄弟,隻是他絕對不會幫你打架。要是你想讓他打架,那除非是告訴他,不打架,就要出錢。”
這樣一個人,答應了馬貨的10000塊錢,他會給嗎?
當然不會,那還不如直接要了他的命。
他當時發誓了?
是的,他發誓了。
隻是,一個做了三年傳銷,每天對著鏡子告訴自己和他人,一定會發大財,會成為下一個比爾蓋茨,連自己都能騙的騙子,他發的誓言能信嗎?
不能!
那隻是何向陽的權宜之計,一個聰明奸詐,也毫無骨氣尊嚴可言的權宜之計。
可惜,馬貨不知道,他成為流子的時間並不太久,他還沒有見過這個世界上真正的黑暗,他還是太嫩。
所以,他相信了何向陽。
而另一邊,老練的何向陽當然明白,馬貨的信任最多隻能維持到明天這個時刻之前。如果明天這個時候,他還沒能拿出一個妥善對策,那麵對自己的必將是一個不小的麻煩。
他該怎麽做呢?
出去跑路,除了廣西,他哪裏都不熟,也不願意再去吃那些漂泊的苦,可是廣西他能去嗎?
那麽,剩下的路就隻有一條了:擺平馬貨!
馬貨是個大哥,他何向陽隻是一個半路出家的假流子,論家夥,論兄弟,論錢他都和人家不能比。
何向陽不是笨蛋,他當然知道自己絕對擺不平這個剛剛暴打了他一頓,還將要敲詐他10000塊錢的男人。
其實,何向陽不僅不是笨蛋,他還非常地聰明,聰明到讓我至今想起依然怒火填膺,恨不得親手殺了他才好。
聰明的何向陽想起了一個人。
這個人不但可以幫他擺平馬貨這件事,甚至還可以擺平馬貨這個人。
而且,隻要他何向陽開口,那個人就一定會幫他。
因為,那是一個很多人眼中忠肝義膽的兄弟,也是一個他眼中可以被利用的傻逼。
何向陽回到九鎮之後,連醫院都沒有去,就直接坐上一輛慢慢遊趕到商貿城,找到了元伯。
個中添油加醋,顛倒是非的那些話根本就不用多寫,用屁股想都知道是一定存在的,各位盡可以自由發揮。
我隻說幾句關鍵的對話。
“陽伢兒,你給他們說了沒有,你是我的兄弟啊?”
“說了。”
“真的說了?”
“我想哈……真的說了!”
“你怎麽說得?”
“是他問我明天拿不拿得錢出來的時候,我說的。我說,‘不礙事,大哥,我沒得錢,我兄弟都有錢,我可以找他開口,先幫我轉一下救急,絕對不會少你的’,他問我‘你兄弟是哪個?他有錢啊?’,我說的是你。”
“哦,那他怎麽說?”
“他好像想了一下,然後才講話的。他沒有明說什麽,就說他隻要錢,沒得錢其他的話都不中用,隻要錢。其實,他也並沒有不給你麵子,隻是衝我來的。你也莫發火,幫個忙,幫我搞點錢就要得,我身上真的隻有3000多塊錢了。”
“哦,那我曉得了。陽伢兒,你放心,兄弟一場,你這麽被人無緣無故打一盤,老子肯定要幫你去問下看的。你一分錢都莫準備,你而今和我天天一起玩,還被別個詐錢,那就真的是出了鬼噠。老子偏要看下他馬貨是憑什麽這麽屌!”
“元伯,你莫亂搞啊。莫真的出事噠!錢出去了,還總有來的。”
“哎呀,這些你就莫管了,我是吃哪行飯的,你不曉得啊?放心!”
這些話,是何向陽被打之後,和元伯當時在迪廳的一段對話,小黑、賈義他們都在,元伯出事之後,才告訴了我。
我聽了這段話之後,隻有兩個感覺:一是心寒,為何向陽的聰明虛偽感到心寒,他實在是太聰明了,論心計、花招,元伯就算是拍馬都追他不上。
二是後悔,後悔為什麽這樣一個人,身為大哥的我怎麽就沒有看出來,還讓元伯一步步把自己搭了進去。
當時這個事,元伯並沒有找我。那天我也碰巧不在,不記得是和紅傑他們一起打牌,還是喝酒去了。
於是,他找了待在迪廳的小二爺,告訴小二爺他有個兄弟被馬貨打了,馬貨還敲詐他10000塊錢,他想出麵幫一下,看看我們兄弟這邊是什麽意思。
對於元伯,我們兄弟向來都是毫無保留地信任。
元伯不是賈義,更不是胡瑋,他不會隨便惹事,要辦事也不會辦出什麽收不了場的亂子來。
所以,小二爺聽了之後,也根本就沒有太當回事,小輩們的糾紛,何必真的放心裏呢?
當時,小二爺給出的回答是這樣:“元伯,這些事,你個人要是覺得應該出頭,你就搞。這個何向陽你要是真當兄弟,那我就告訴你,我們兄弟的錢哪個都詐不得,我們兄弟的人哪個都打不得!但是我也交代你啊,不要亂搞,不該出的頭,你就莫出,聽到沒有,而今派出所都盯著的。”
“哦,曉得了。我還給欽哥講聲不?”
“不礙事,不礙事,你隻莫亂搞就是的,有事就打我電話。”
“那好咯,多謝噠啊,二哥。”
元伯第二天就帶著何向陽一起去了與馬貨約定的那家茶館,同去的還有周波,一共三個人。
到的時候,馬貨他們還沒有來。
一直等到超過約定時間將近個把小時的樣子,馬貨和拳皇兩個人才一起慢慢走了進來。
他們進來的時候,元伯早已經等得不耐煩了,和周波兩個人正在櫃台那裏買單準備走人。
隻有渾身是傷,行動不便的何向陽一個人還在椅子上坐著。
馬貨和拳皇一進門就看見了何向陽,並沒有發現站在屋子另一側櫃台處的元伯和周波。
於是,兩人直接走了上去,走到何向陽麵前的時候,一向性格囂張的拳皇朝著毫無防備坐在椅子上的何向陽腦袋就踢了一腳,同時還罵了一句:“你個狗雜種,瞎了你的眼!”
何向陽椅子絆動的響聲和拳皇的喝罵,自然引起了元伯的注意,他一扭頭,就看到了讓他氣得七竅生煙的一幕。
元伯猛地把錢往桌子上一摔,飛快跑了過去,一把就將正背對他,彎著腰準備入座的拳皇推得跌坐在了地上:“你打哪個?拳皇,你想怎麽搞?”
拳皇和馬貨兩人意外之極的看著不知從哪裏突然冒了出來,一臉怒氣的元伯。
片刻之後才反應過來的拳皇猛地從地上跳起,就要和元伯開幹。身旁馬貨也立刻拉開自己的椅子,站了起來。
一邊的周波趕緊上前拉住了元伯,勸著雙方:“都莫搞,都莫搞。聽我一句勸,都是幾個熟人,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在周波的勸解之下,幾人最終還是坐了下來。
席間的談判細節就略去不表,簡單的意思是,元伯1分錢都不肯出,馬貨則一定要錢,不出錢就要辦人。
於是,最後,周波給刀疤成打了一個電話。
在我們圈子裏,我對於刀疤成的印象不錯,但是礙於以往的過節和各自的身份,也隻能說是泛泛之交,其他人比如險兒則是早就想辦了刀疤成。
隻有周波,和刀疤成之間處得還算可以。
因為周波的表姐夫就是刀疤成的親叔叔,逢年過節的時候,兩個人總是能在親戚家裏遇上,喝過幾次酒。
這種事,我們兄弟不可能自己出麵給刀疤成求情,適合打這個電話的人,也就隻有周波了。
電話中,刀疤成滿口答應了下來。
誰知道,當周波把電話給馬貨接的時候,馬貨可能是因為家仇太深,恨了太久,居然連自己大哥的麵子都不給,說了半天就是不鬆口。
最後沒有辦法了,刀疤成隻得又給周波說,要何向陽多少出一點,意思一下,也好有個交代,畢竟是他不對在先。
刀疤成的建議合情合理,周波就替元伯做主答應了,給馬貨3000塊錢。
誰曉得,電話剛掛,還沒等周波開口,馬貨就搶著說話了:“周波,我不是不給你麵子,也不是不給元伯麵子。你們屋裏人被別個這麽搞了,你們怎麽想?3000塊錢,絕對不可能!10000塊錢,1分不少!”
最後說來說去,馬貨有些不近人情的固執終於把周波和元伯惹火了。
周波老成持重,縱然已是滿腹不快,卻依然強壓怒火說了這麽一句話:“那好,馬貨,話已經講到這裏了,再緊講就沒有什麽意思了。今天就是3000塊錢擺在這裏,要不要隨便你,你想怎麽搞就搞。再多是沒有的,我隻勸你一句,事莫搞大,為你好!曉得吧?今天何向陽出了這個門,你再動他,我就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