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殺羅(1)

  第215章


  殺羅(1)


  關於老鼠,江湖上一直都流傳著一種說法,尤其是我和三哥分道揚鑣之後,這個說法在我耳朵邊上出現的次數更加頻繁。


  在我印象中,親耳聽到說過這個話的人,上有龍袍、海燕、羅勇等割據一方的縣市級大哥;下有劉輝、劉毛、張麻子等早已退出江湖,靠點小生意勉強糊口度日的九鎮老油子。


  當然,每個人說的版本都不一樣,但是歸結起來,所表達的卻都是相差無幾的一個意思:老鼠絕對是一個非常非常不簡單的人,如果不是當初因為時運不濟而蹲了好幾年的苦窯,現在九鎮的天空上,也許根本就寫不下義色這兩個字。


  對於這個說法,起初我並不相信,但是時間越久,和老鼠這個人接觸得越多,我也就越感到心有戚戚焉。


  打流的人裏麵,有很大部分都坐過牢,出獄之後,那些人往往就此一蹶不振,徹底沉淪了下去。當中,就算偶爾出了一兩個天賦異稟能夠重整旗鼓的,也大多是經過了一番苦不堪言的再次打拚。


  而老鼠呢?

  老鼠卻完全不同,幾年的牢獄生涯,除了將他的性格磨礪得更加深沉,越發令人無從琢磨之外,好像並沒有給他造成太多的負麵影響。


  剛出獄,不費吹飛之力,他就再次成為了大哥。


  當時已經在九鎮頗有聲勢的紅傑、江波等人就這麽心甘情願地把自己的一切,全都拱手送給了他。


  出獄後的這幾年,他除了一門心思埋頭做生意之外,幾乎從來沒有主動參與過江湖上的任何一起爭鬥、廝殺,可是他的位置卻偏偏就一直穩穩當當地擺在那裏。


  就連一向忌憚他、防範他的,九鎮黑道頭把交椅的三哥,居然也無動於衷地看著他再次慢慢坐大。


  對於覺得名利二字大過天的流子來說,老鼠身上所發生的這一切實在是太詭異了,就好像九鎮的這片山頭上,天生就應該給他留著一個位置,誰都動不了的位置。


  你說這樣的人可怕嗎?


  這幾年間,江湖糾葛,人情往來,我和老鼠打過無數次交道。


  從羅佬事件,再到與羊胡子的糾紛,以及綁保長、廢英子等大小事件,但凡老鼠插手之後,我就有一種被他牽著鼻子走的感覺,而且每次事後證明,他永遠都是最大的贏家。


  這一次,他又出招了。


  手段之高,時機之妙,一如既往,猶如羚羊掛角,不著痕跡。


  讓我無從揣測,驚疑不定,明知有些不對,卻又不得不心甘情願受這一招。


  聽到“羅佬”兩個字從他口中蹦出來的那一刻,我感覺老鼠就像是一個穩坐釣台的漁翁,灑下了他的餌,胸有成竹地等著我這條必定要上鉤的魚。


  羅佬,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


  多少年了,從來未曾有人敢在我麵前提起,此刻聽來,恍若隔世,偏偏又依舊那麽刻骨銘心。


  羅佬跑路之後,當時我們兄弟雖然羽翼未豐,不成氣候,但也幾乎是用盡了所有能夠想到的辦法和手段,去尋找過他的下落;也曾經堅信三哥的承諾,一定會帶給我們報仇雪恨的機會。


  可始終卻都一無所獲。


  直到現在為止,武昇被一刀捅穿的那隻左手還是不能麻利地拎起重物;每到三、四月的陰寒梅雨天,他被砍破的肺傷,都會把他折磨得苦不堪言。


  當然,還有那兩根永遠都再也見不到的手指,以及遍及全身上下的一十七刀。


  三年了,日月如梭,一晃就已差不多整整三年。


  這是一段漫長的日子,幾乎漫長到讓所有的人事皆已滄海桑田。


  當年親如手足,寵我罩我的大哥,今日已成路人;曾經同生共死,義結金蘭的兄弟,亦是各自為營;往日的小欽,也在不知不覺間就成了欽哥;甚至,連仇恨本身仿佛都在轉變。


  最開始那種恨不得生啖其肉的恨,慢慢轉變為無處發泄的憤,再到後來,則淡化成了一種若有若無卻牽腸掛肚的後怕。


  一種無論是獨自躺在深夜的空床,還是飯後慵懶靜謐的晌午,又或閑來行走的街頭,都會不受控製地出現在腦海,從來都不曾有過片刻抹去的後怕。


  如果,那天,武昇沒有回去幫三哥取手機電板的話。


  我,還活著嗎?


  這場劫難,是武昇幫我擋的!


  雖然現在他跟著三哥,可我們也是結拜過的兄弟。於情於理,於公於私,我都絕對應該做點什麽來報答他。


  更何況,我也不想再繼續擔驚受怕下去了。


  人永遠都無法改變自己,當一個人感到恐懼的時候,他是無法戰勝恐懼的,唯一的辦法隻有,殺死恐懼!


  今天老鼠已經代我把羅佬送上了砧板,如果我還不下這一刀,隻要傳將出去,那我也就再不用在道上混飯吃了。


  所以,老鼠根本就不怕我不上鉤,我也不能不上鉤。


  隻是,他這麽做,想要的到底又是什麽呢?


  雖然我胡某人比不上老鼠的城府和老練,但是這些年如履薄冰的打流生涯,讓我變得也並不是太笨。


  老鼠的意圖,當時我至少猜到了一點。


  二十一世紀,什麽最貴?

  人才!


  今天,隻要我領了老鼠的這個情,代價就隻能是放掉麥子,那麽,麥子記住的人是誰呢?


  當然不是我。


  刀疤成的這幾個小弟,不是聶塵那種隻知道敲詐哄騙的小混混之流,隻看他們敢和我的頭號手下,十三鷹的老大賈義為敵,就知道這幾個小子的膽氣了。


  我相信不久之後老鼠手底下就又會無聲無息地多了幾個敢打敢拚,能辦得事的人才。


  一句話,放棄一個失去了作用的老朋友,卻可以得到一夥並肩打天下的好兄弟。


  這樣的手腕,雖然在世人眼裏看來有些卑鄙,有些下作。


  但,這就是江湖之道!

  心狠手辣,翻臉無情,伺機而動,利大於天,如此而已。


  這點上麵,對於老鼠,我一直都自愧不如。幸運的是,我不如,不代表我的兄弟也不如。


  老鼠真正想要的是什麽?通過這件事,他可以達到的其他目的又是什麽?

  小二爺給出了第二個答案。


  還記得當我連夜把事情告訴了小二爺之後,小二爺想都沒想,就對我說了這麽一句話:“這個時候,要我們殺人,哈哈,別個屋裏起火不怕燒得快啊。老鼠啊老鼠,他個雜種是搭好台子讓我們唱戲他來看。胡欽,這個戲唱得好就好,不好,我們如果不跑路,也就隻有拜他當大哥,幫他做事噠。”


  我恍然大悟,老鼠實在是太過高明。這件事,接下來無論我胡欽怎麽做,對於他都是有益無害。


  成,落下把柄;不成,至少也有人情。


  最可恨的,也最重要的一點卻是,明知道老鼠處心積慮算計了一切,我卻還是不得不落入他的謀劃之中。


  可是,我胡欽又豈是一個心甘情願俯首就擒的人。


  所以,和小二爺一番商量之後,我們定下了一個最初的想法。在實行這個想法的時候,我意外遇見了一個人。


  一個非常有趣的,大家也許都有所耳聞的人。


  當年羅佬被我們幾弟兄逼得幾乎是山窮水盡的地步了,他卻依舊能夠絕地反擊,差一點要了武昇的命。如果不是武昇幫我擋了,我隻怕在奈何橋上已經等了元伯三年。


  這樣的人,還敢打一頓就完嗎?


  不能,那留下的路就隻有一條。


  斬草除根,永絕後患。


  可是我們並不想沾上命案,尤其是在老鼠知情的情況下沾上命案,這樣絕對會讓我們兄弟落下無窮無盡、不可預測的巨大麻煩。


  於是,小二爺托付深圳的一個朋友,幫我們請了一個人。


  三月底的某天,我與這個人在省城最大的一家清吧見麵了。


  這個人是湖南益陽人,剛剛退伍,曾經在某特種部隊服役,舉止麻利,麵目凶悍,一看就是個吃刀口飯的好手。


  可是,我最終並沒有雇用他。


  原因很簡單:我不喜歡這個人,他穿得太落魄,言談之間卻又顯得太張揚,太亢奮。


  落魄的人愛錢,而張揚的人喜歡告訴別人自己有錢。


  這兩點,都不是一個辦這種事的人該有的特點。


  更關鍵的一個地方是,我們見麵的時候,他居然還帶來了一個戰友。這個愚蠢之極的行為,讓我立馬就放棄了自己的本意,盡量不露痕跡地把一起雇凶殺人的交易,轉變成了朋友間不著邊際的扯淡。


  不過,這個人本身雖然不值得一說,可他那天帶來的那個戰友,卻再次讓我感受到了命運的神奇。


  他的戰友姓楊,和險兒一個姓。


  個子不高,甚至比我還要矮上一點,相貌普通,兩隻眼睛卻相當有神,抬頭看人的那一瞬間很有些廖光惠的味道。


  在我和益陽人談話的過程中,與他滔滔不絕的戰友恰恰相反,這個人自始至終都沒有插過一句嘴,安靜得就像是並不存在。


  一直到最後吃飯的時候,他才稍稍說上了兩句,他是湖南沅江人,曾經和我原本要請的益陽人在同一個部隊當兵,現在深圳跟著一位大哥討生活。


  那天之後,我們再沒見麵。


  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大概是過了半年多的樣子,突然有一天,我在報紙、電視上看到了鋪天蓋地的新聞,新聞所配的照片,居然正是當初那個沉默寡言的楊姓兵仔。


  他鬧出了天大的禍事!

  在香港一家叫“陸羽茶室”的茶餐廳裏麵,他居然照搬著《英雄本色》小馬哥的橋段,槍殺了香港本土一個身家億萬的超級富豪。


  稀裏糊塗的我沒有稀裏糊塗地請到辦事人,卻居然稀裏糊塗地見過了一個名震全國的頂尖殺手。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


  這個世界,怎荒唐二字了得。


  經曆過了一次荒誕離譜的買凶經驗之後,對於所謂職業殺手,所謂特種部隊軍人,所謂一招致命、茅山真傳、天外飛仙、鐵血江湖等,我已是徹底失望,一概不信了。


  也許對於我們這樣小地方的小流子來說,他們都太過於高深,太過於神奇,他們的世界,我們實在是理解不了。


  那麽既然是這樣,小流子的恩怨情仇事,還是用小流子的方法來解決吧。


  老鼠告訴我,羅佬在經曆了多年的顛沛流離之後,兩年前,他輾轉去到了福建省廈門市,藏身於一個叫寨上的小村子裏麵,一直到現在。


  更有趣的是,在出賣了羅佬之後,老鼠還一臉關心地給我說:“小欽,有些話本來不用我交代,但是想了想,我還是覺得,作為朋友應該說一下。這件事萬一出了紕漏,不但是你,隻怕我也要擔責任了。小欽,無毒不丈夫!你手邊上要是實在沒得合適人手的話,說一聲,我這邊也可以幫忙的。”


  我當然拒絕了老鼠。


  我還沒有蠢到自投羅網,給老鼠遞投名狀的地步。


  不過,他的確說對了一點,如今在我的手邊,確實沒有完美的辦事人選。


  用起來最為得心應手的三個人裏麵,險兒遠遁千裏,胡瑋鋃鐺入獄,上次和三哥衝突的時候,賈義身負重傷,如今雖然已經康複,可我卻不忍心讓他再次陷入這般凶險的境地。


  雖然十三鷹裏麵還有幾個能辦事的好手,但是這件事一來太過重要,一旦東窗事發,後果就不堪設想,為了長遠打算,我必須給自己辛辛苦苦才營建起來的這個班底留下一點種子;二來,此事不做便罷,一做就很有可能是斬盡殺絕、有傷天和的狠辣之舉,這樣的事情,越少的人知道越好。我不是不信十三鷹,隻是他們還太年輕,很多情況下,年輕人通常都會管不住自己的嘴。


  所以,自己結拜大哥的仇,我還是想由我們兄弟幾個自己來報。


  我最初的考慮,是由我本人和小二爺一起去。


  可地兒卻又打死不願意,非要爭著去,說什麽多事之秋,家裏必須留一個能管事的人看著,他閑散慣了,管不了。


  一番商量之後,小二爺也被忽悠得改變了主意,覺得元伯事件的影響還沒徹底消除,最近賈義一夥仍在和麥子他們較勁,雖然我和老鼠有了暗中約定,但那也不可能公開讓每個人知道。到時候,怕我一走了,那幫不知情的家夥沒人管,無法無天地又惹出什麽大事來。


  所以,小二爺認為,最好是讓他和地兒一起去,留我在家鎮守。


  為此,我們足足爭論了兩三天,我才做出了最後的決定:我和地兒兩個人去,留小二爺在家。


  小二爺說得對,賈義他們這段時間一定要有人來管,可是,能管住他們的卻隻有四個人,我、小二爺、險兒、武晟。


  近段時間以來,武晟一直都在幫三哥忙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而且如今的情況之下,他和袁偉也不可能過來幫我們管人,那樣的話,他們也就不用再跟著三哥混了。


  險兒就不用說了,他再有威信,小弟們再怕他,他也沒有機器貓的任意門。


  地兒的心思則一直都不在打流當大哥上麵,平日裏,馬仔小弟,不管是誰,他都是笑嘻嘻地打成一片,向來沒大沒小,根本談不上威嚴。


  剩下的就隻有我和小二爺,我明白小二爺要我留下來的意思,因為,這也正是我要留他下來的意思。


  此次複仇,太過於凶險叵測,他不想害我!


  我也不想害他!


  一世人,兩兄弟,危難當頭,他擔不如我擔!


  那麽,既然我這般替小二爺著想,卻又為什麽一定要同是兄弟的地兒去呢?

  這並不是一時興起,或者湊人數的決定。我確實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的,並且有著很重要的理由:這件事,我們一定要做得幹淨利落,不能留下任何的把柄,隻要一處地方出錯,結果就一定會讓我們吃不完兜著走。


  想要做到這點,行事就必須有絕對的冷靜和完美的偽裝,而這兩點都是地兒最大的特點。


  無論何時何地,什麽事情,我們兄弟裏麵可以做到魚不動水不跳的隻有兩個人,小二爺和地兒。


  小二爺是理智,一個人若是理智到了極點,就能不被情緒所動,不動如山,單靠理性分析一切。


  而地兒則是冷靜,天生無欲則剛,了無掛礙的性格讓他可以冷靜看待一切,然後做好自己的本分。


  至於偽裝,我就簡單舉一個例子吧——地兒的QQ。


  在現實裏,每一個人都知道地兒是一個流子,一個玩世不恭、遊戲人生的流子。


  但是在網上呢?那就完全不同了。


  地兒的QQ名叫玄奘,身份欄裏麵填的是中國佛學院畢業卻又陷入了苦海三千的研究生,QQ簽名裏麵則寫了這麽一句話:“窮我一生尋愛,奈何此心向佛!罪過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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