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明月照溝渠(1)
第227章
明月照溝渠(1)
小寶在我們的迪廳待了幾天,原本我以為廖光惠安排他過來是想要由他來出手教訓班長一頓。
但奇怪的是,小寶在的那些天,班長一次都沒有來。就連小寶百無聊賴之下走了後的一小段時間,班長都沒有再出現過了。
事後不久,和我關係最好的龍袍告訴了我原因:在我們場子出事後的第三天,班長就被我們那個轄區的派出所辭了,場麵上的辭退理由是班長多次遲到早退,不守紀律;但背後的真正原因,是因為上頭某個大人物的點名交代。
有廖光惠親自出手,班長得到這樣的下場我並不驚訝。
我隻是有些想不通,既然廖光惠已經動用了場麵上的一些關係來擺平這件事,那又何必讓小寶在我們的場子裏待上那麽幾天。
不過廖光惠從來就不是一個平白無故去做無用功的人,他這麽做一定有他的道理,隻是當時的我不曾想通。
直到後來,當一切都已塵埃落定的時候,我才算真正明白過來。
這件事裏麵,無論是我還是班長,都隻是廖光惠與皮財魚那場宏大博弈之中的一顆棋子,唯一不同的是,我成了吃棋的棋,而班長卻成為了被吃的棋。
那個時候的我還相當年輕,一直以來都以為班長不斷地去我場子裏敲詐鬧事,隻是因為貪婪,想借著那身皮來揩點油水而已。
然而事實卻遠遠沒有這麽簡單。
班長的父親早就死了,還有一個母親是我們市棉紡廠下崗的工人,每天早上在街邊擺個攤子買油條豆漿之類的早點,身體好像還不太好,據說是有什麽病。
也許是為了母親,也許是為了想早點改變生活,班長做人做事中確實顯得有種超乎年紀的貪婪,但是他並不蠢。冒著得罪廖光惠的危險,不斷敲詐我,在場子裏鬧事也許有著缺錢的因素存在,但這絕對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另外一個。
當時在K粉、搖頭丸最為流行,管製也最鬆散的那幾年,我們市有幾個賣這些東西出名的人。
其中一個叫歸丸子。
因為我們場子是本市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算是豪華的漫搖吧,開張以來生意一直火爆。可是我們兄弟卻明確定下了散貨不入場、入場不散貨的規矩。
所以一直以來,感到被擋了財路的歸丸子,對於我都頗有微詞。
光是歸丸子自己的話,他心裏再不舒服也拿我沒有辦法,就算不靠廖光惠的力量,他的實力也不足和我們兄弟對抗。
可惜,歸丸子並不是賣貨的頭號人物,他隻是一個被擺上台麵的幌子而已。
他還有一位鞍前馬後跟隨了好幾年的大哥。
道上的人一般叫這位大哥為“軍哥”,熟悉的朋友叫他子軍。
至於班長,他一個小小治安仔,卻敢蹚這趟渾水的原因也很簡單——歸丸子就是他的表哥,他媽媽親姐姐的兒子。
所以,班長在當治安仔的時候,就已經成為了歸丸子和子軍手上那把對準了我,以及我背後的廖氏集團的槍。
而在被派出所辭退之後,班長正式跟著歸丸子開始了他的江湖生涯。
班長那天大鬧夜總會,抓了小二爺,包括小二爺和我在內的所有人,心中想的都是辦了班長,給他一個教訓。
隻有廖光惠。
那一晚,他邊看電視,邊吃西瓜,好像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可是卻隻有他,在當天晚上等我們一走,就馬上安排了人去查班長的底細。
所以當他查到班長和歸丸子是親戚之後,他改變了原本與我們商定好,由小寶那邊出麵辦班長的計劃,而是動用了場麵上的關係來擺平了這件事情。
至於為什麽後來,廖光惠還是安排跟在他身邊許多年的小寶在我們場子裏待了好幾天?
這個原因很簡單,他在幫我背書!
廖光惠要給黑白道上所有人都知道,這個場子雖然由我胡欽——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人來管,但是背後老板是他。
同時,他也讓我明白,動了這個場子,或者是這個場子裏的人,他都會出麵,我胡欽並不孤單,我是他的人!
當了解了這一切之後,我想了很久,得出了三點結論。
一、開業酒那天,我的直覺是對的,廖光惠和皮財魚確實有著很多我還不清楚但卻絕對存在的問題,可兩個人好像又都不想直接爆發正麵的衝突,起碼暫時不想。因為,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廖光惠完全可以直接去辦了歸丸子甚至是子軍,而不用拿班長來殺雞儆猴。
二、市裏確實不比九鎮,在九鎮你人多,不爽了就搞,拚的是兄弟;而市裏,牽扯到的利益太多、太大,盤根錯節,要拚的是腦子。很簡單的一件事背後隱藏的也許都是天大後台,光靠匹夫之勇差不多就是找死。
三、廖光惠支持我,是因為如同班長是皮財魚和子軍手上的槍一樣,我也可以成為他手上的槍。一杆他不方便出麵的時候,我可以代之殺敵的槍。
兩杆槍拿在互有敵意的兩個人手裏,結果是什麽?
開火!
多年之前,我剛剛踏入江湖的時候,那個曾經待我如兄如師的男人就教過我一句話:“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
我一直牢記在心,不曾或忘。
所以,在我想通了這一切後不久的某天,因為一個偶然事件的發生,我首先開火了。
一九九七年,生平第一次和人擺場,險兒刀砍大腦殼,我們兄弟在三哥的安排之下連夜跑路,到了將軍的地盤,人生中頭一回親眼見到了吸毒的場景,當時老鴰子那種惡心下作的神態,我至今仍然曆曆在目。
我胡欽雖然也是江湖中人,但是從那天開始,我就立下毒誓,此生此世,我和我的兄弟都絕對不允許碰一下毒品。
這些年來,我從來沒有違背過自己的誓言,哪怕是道上的朋友一腔熱情把滿滿一盤K粉擺到我麵前的時候。
所以,我們這個場子同樣也是絕對不許毒販進來賣貨的。
這並不是我們兄弟故作清高,身為流子卻偏要擺出一副出淤泥而不染的俠義狀。
我當然明白,隻要管住自己和手下的兄弟們就夠了,那些客人,隻要能讓我賺錢,我管他們那麽多幹嗎呢?
我並沒有迂腐到這種程度。
其實,個中緣由,除了我本人的一份堅持之外,更重要的是,沒有必要,實在是沒有必要。
首先,這個夜總會傾注了廖光惠不少的心血,投下的金錢人脈各路資源都絕對不能算小,尤其我們兄弟更是傾其所有人的錢,萬一出了什麽事,就真隻能喊天了。
其次,這是一門正正當當,見得天、對得地的生意,就算不撈偏門也一樣很火爆,很賺錢。
這樣的生意,我卻偏偏要把它往偏門上扯,還是往場麵上的官家們最為敏感的毒品上扯。如果我不是錢太多,實在不想做生意的話,那就一定是腦袋被門擠了。
我和廖光惠都想做生意,腦袋也都沒有被擠過。
所以,我們定下了散貨不入場、入場不散貨的鐵規。
我和班長的第一次正麵衝突也就是因為這個鐵規。
當初我第一次見到班長的時候,是在我們迪廳的樓梯口。
那個時候的班長還是個協警,穿著一身沒有警號警徽的警服,臉上還帶著點裝腔作勢的虛偽。但縱然如此,我卻還是看得出來,那年那日的班長,基本還算是一個正經人,甚至還隱約留著幾分當過兵之後坐有坐相,站有站樣的風範。
我怎麽都不會想到,時隔不久,再次見到他的時候,他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很深刻的記得那天晚上,因為紅傑到市裏來玩,我和小二爺、地兒也就都沒有出去,留在場子裏陪紅傑喝酒。
當我們將第一瓶芝華士喝得差不多了,場子裏客人們的氣氛也開始越來越熱烈狂放的時候,賈義走了過來,趴在我耳朵邊上說:“欽哥,有個事,隻怕要給你說一下。”
“嗯,怎麽了?”
“最近這幾天,有些包廂裏的客人喜歡叫外麵的人進來送貨。”
“嗯?”
“送貨送到場子裏來噠,其中幾個膽子大的,有時候趁我們不注意,還會在場子裏也搭著(順便的意思)賣一些。”
“賣得多啊?”
“多倒是也不多,所以之前我沒有給你通氣。隻是,這幾天經常有人這麽搞,剛剛又有個人在散貨,你又剛好在,我想了想,覺得還是給你說一聲。”
“還在場子裏?”
“在,就在那邊。”
“要得,你和我一路去看看。小二爺,你先陪紅傑喝酒,地兒,你跟我出來一下。”
賈義帶著我和地兒一起來到了位於場子東頭通往廁所的走廊旁邊,遠遠我就看見了兩個同樣都染著非常顯眼金黃色頭發的年輕人站在那裏,隨著音樂節奏,身體不斷擺動。
賈義用手一指,說正是這兩個人。
我走了過去,幾乎是趴到了他們臉前麵大聲說道:“兄弟,是過來喝酒還是跳舞啊?”
兩個人互相對望了一眼之後,都沒有說話,一副有恃無恐的囂張相,斜著眼睛瞟我。
“你們這樣搞,壞規矩,曉得唦?要賣就在門口、在後頭巷子裏,隨便你們賣,隻是在這裏不怎麽好啊。”
兩個人再次對望了一眼之後,其中一個稍微矮一點的接口說道:“我們沒有賣啊,是有朋友要我們過來玩,帶點貨過來的。”
“哪個包廂是你的朋友?”
“……”
“我跟你講啊,今天第一次,我就算噠。我這裏是做生意的地方,你要賣丸子出去賣,曉得不曉得?哪個要你送貨,你讓他到門外頭接,我屁都不放一個。但是,今後莫讓我看到你們再在裏頭搞噠。”
“你和我們講這些沒得用,是我們大哥要我們送貨過來的。”可能是聽到我的話不太客氣了,這兩個小子居然也露出了不爽的表情。
“你大哥!是哪個?把他喊來。”我沉下了臉。
“不好意思,太晚了,找不到人!”
不曉得那兩個小子是一點都不懂察言觀色呢,還是根本就不想鳥我,他們吊兒郎當地說完之後,居然徑直轉過頭,繼續跳起了舞。
我輕輕拍了拍那個說話的矮個子肩膀,當他回過頭的一刹那,我猛地抓住他的頭發,就是一個巴掌甩在了他的臉上,同時大聲對著賈義說道:“賈義,把這個小麻皮搞到裏頭去。”
然後,再轉過頭來,望著另外一個已經被地兒抵在了牆上的小子說:“你去喊你大哥,十二點不來,就不用來了,明天直接去源江邊給他收屍。”
我並沒有等多久,上門找我要人的就來了,一共有五個,領頭的人,就是瘦得像隻猴一樣的歸丸子。
除了歸丸子之外,後麵四個人都像之前的那兩位一樣,清一色染著金黃頭發,我沒有想到的是,很久不見的班長居然也在裏麵。
當他站在我麵前的時候,我幾乎傻了眼。
在此之前,我從來沒有想到一個人在短時間之內的變化會是那樣巨大。
眼前的班長穿一條牛仔褲和一件黑背心,手指上帶了一個很大的龍頭戒指,腋下不倫不類夾個小黑包,斜斜垮垮地站在那裏,卻沒有了當初那種裝腔作勢,大義凜然的表情。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從骨子裏麵散發出來的痞氣,和我、三哥、羅佬等人一模一樣的痞氣。
“歸丸子,我們打交道也不是頭一回噠,早就講好的,你的人不能在我的場子裏頭賣東西,你而今怎麽回事?”
“胡欽,也沒得哪個硬是要搗你的亂,小伢兒不懂事,算噠。”
“小伢兒啊,他比我小?我看差不多啊。”
“那你而今是什麽意思?”
“你講呢?”
我以為歸丸子多少會有些緊張,因為畢竟是他的人破壞了規矩,而且現在是在我的地盤。
可是他聽了我的話之後,不僅沒有半分緊張的樣子,反而還望著我一笑,說出了一段幾乎把我搞暈過去的話來:“胡欽,你莫發脾氣,要發也莫找我發。第一,老子從來就沒有讓手下的人到你場子裏賣貨;第二,別個要貨,我不可能不做生意,而且進場子送貨,我早就和你的人打了招呼,不然我們怎麽進得來?你手下說的是一套,你而今又七裏八裏,一下這麽搞,一下那麽搞,你是把我當小麻皮,玩我啊?”
歸丸子的話出口之後,我最開始有些沒太明白,轉念一想,頓時從腰邊一直冷到了腳底,又氣又羞,差點就暈了過去。
深吸兩口氣之後,我大聲給地兒說道:“你把外頭的簡傑和小黑都喊來。”
我和地兒平時都喜歡玩,再加上九鎮的場子還開著,雖然暫時交給了周波在管,但時不時我們兩個都會去九鎮或者其他地方玩玩,不太待在這裏。
這麽大的場子,單靠小二爺一個人肯定管不過來,於是我就讓賈義和簡傑、小黑等得力的小弟平時都一起幫幫手,帶著那些保安看下場,打下雜之類的。
可賈義這個家夥呢,又和當年胡瑋一模一樣,什麽時候都喜歡跟著我,所以,基本上天天待在場子裏的固定人員就隻有簡傑、小黑、康傑和小二爺四人了。
小二爺是肯定不會做這種蠢事的,康傑數學不錯,平時主要管采購這一塊,那麽唯一能夠懷疑的就隻有負責看場的簡傑和小黑了。
幾分鍾之後,兩個人就隨著地兒一起來了,小二爺與紅傑居然也跟在後麵。
剛開始簡傑和小黑臉上還笑嘻嘻的,一看見我們和歸丸子、班長這些人都在,馬上反應了過來,兩個人的臉色都變得煞白一片,非常緊張地一會兒看看我,一會兒看看歸丸子那邊。
不等我說話,小黑瞟了下了簡傑之後,就搶先說了:“欽哥,我……”
其實,看他們倆那副樣子,我心裏就已經明白了一大半,這個事小黑和簡傑兩個人隻怕都跑不脫,但此時此刻,我並不想讓歸丸子看見我們自己內部的矛盾。
於是,幹脆一抬手,擋住了小黑的話,我伸出手指著他們兩人,對歸丸子說道:“他們唦?你是講他們唦?歸丸子,你好生看看,看這個場子的營業執照上寫的哪個?看廖老板交代的負責人是哪個?老子的場子,他們講作數就作數啊!歸丸子,我今天不想和你講多話。這個事,我也不搞大,你把人帶走,下回你再讓老子看到你的這些小麻皮在我這裏賣東西了,我剁了他們的手!”
聽了我的話,歸丸子有些下不來台,不輕不重地和我吵了幾句之後,把事先被我抓住的那個小子叫了過去,氣衝衝地帶著手下準備走。
可就在這個時候,那個被抓的小子卻做出了一個動作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