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明月照溝渠(3)

  第229章


  明月照溝渠(3)


  我來不及具體看時間,實在是太激烈,不過我完全有理由相信這些人的抵抗時長,絕對不會超過十五秒鍾。


  因為,十五秒鍾足夠所有人從樓梯最上麵趕到下麵了。


  等走在人群最後麵的老陳幾人下來之後,班長他們一夥就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


  老陳他們下手那個毒啊!真他媽毒。


  拿著棍子衝過來,一邊罵就一邊劈頭蓋臉地砸過去了,就像是歸丸子和他們有著殺父奪妻之仇那樣毫不留情,比我們當年砍蛤蟆還要能下手。


  在保安們一棍棍的抽打之下,一道道粗短的血痕隨之出現在了歸丸子那幫人的身上、臉上,很快幾個人都變成了斑馬。


  你見過斑馬會抵抗嗎?

  我沒見過,我估計趙忠祥都沒有見過。


  所以,這樣的屠殺讓我們幾兄弟在瞠目結舌當中,儼然化身成為了局外人,安安靜靜袖手站在一旁看著老陳他們的真人秀表演。


  和胡瑋關係最好,也多少染上了幾分胡瑋冷場王風格的賈義,站在我旁邊呆呆看了半天之後,悄聲對我說道:“這些畜生啊!日本佬生的哦?殺豬也不是這麽殺啊!”


  哭笑不得的我狠狠瞪了賈義一眼,一邊的小二爺看不下去了,和地兒一起招呼著簡傑等人走了過去,把老陳他們紛紛拉了開來。


  這時候,又有一個奇怪現象出現了,老陳等這些平時多少有點威嚴的,或是年紀稍大的保安都聽勸,停住了手。


  偏偏是那些往日看上去年紀最小、最老實、最膽怯的幾個家夥,怎麽拉都拉不住,小二爺剛拉了這個,那個又跑回去對著躺地上的人狠狠踢幾腳、抽幾棍,大有不打死不罷休的氣勢。


  不知為何,看著那個場麵,我卻感到了一種莫名的恐懼和心寒。


  原來,人有心魔,這話一點不假。


  好不容易鬧了半天,直到小二爺發飆之後,所有人才算是全部安靜了下來。


  我走到歸丸子身邊,蹲下去,望著他,也不說話。


  好半晌之後,歸丸子這才漸漸緩過勁來,仰著一張被打得像是文稿紙一樣的臉,凶光閃閃地看著我,口齒不清地說道:“胡欽,好,好,好,你有種!老子出來打流還沒有吃過這個虧。你有種!”


  我哈哈一笑,說道:“歸丸子,女伢兒都有開苞的一天,你歸丸子就開不得苞?”


  說完之後,我的臉色一正,猛地一個耳光又拍到了歸丸子的臉上,說道:“歸丸子,今天為什麽搞你,你心裏清白。不要以為金子軍罩你,你就不得了噠。以前,這個小麻皮天天來老子這裏詐錢、掃場子,到底怎麽回事,你我心裏都清白得很。你記好,今後你要發財,在外麵,我不管你。但是這個場子,是廖老板的!是我的!你踏進一步,我就砍你,最好莫再和老子調皮!”


  當我說這些的時候,不知道班長幾人是被打得還沒有緩過氣來,還是別的原因,反正他們沒有一個人搭腔。


  我原本也準備就這樣算了,但是當我站起身往回走的時候,我無心地給小二爺說了一句話,因為這句話,事情再次起了變故。


  我在很小的時候就隨父母來到了市裏,所以我會說市裏的方言,平時和人打交道為了方便,說的也是市裏話,隻有和小二爺等兄弟或者九鎮來的人時,我才會習慣性地說九鎮話。


  當時,剛剛站起身的我,用九鎮方言給小二爺說了一句話:“二爺,上去,人都下來噠,哪個招呼生意啊,看生意去,搞了半天噠。”


  我的話剛落音,耳邊就傳來了另一句話,一句從躺在地上的班長嘴裏冒出來的話:“鄉巴佬,老子如果不找你,就是你養滴!”


  當話傳進我耳朵裏麵的時候,我整個人都僵了一下。


  班長這個人,之前我們無數次的供養,他毫不領情,僅是一次沒給錢,他就敢立馬報複。如今,人都被打到這種程度,卻依舊不服軟。


  這種人,薄情寡義,睚眥必報,一旦結仇,就必定會是一個莫大的禍害。


  可是今日之事,並沒有多大的冤仇,將歸丸子他們收拾到這種程度,按江湖規矩來說,也算是差不多了。如果我還繼續,會不會太過分,從而引起相反的後果。


  今天,我辦,還是不辦?


  腦海裏麵飛快思考了幾秒之後,我一狠心,做出了最終決定。


  既然仇怨已經結下,日後難免還有下文,那就幹脆一不做二不休,一次撈個夠本吧。


  出來混,本來就是條玩命的路。


  你耍狠,老子就要比你還狠。


  都是一條命,要死卵朝天,不死當神仙!


  我轉個身,走到了一邊的老陳身旁:“老陳,把你的棍子借給我一下。”


  小二爺、地兒等原本聽了我話準備上樓的,都停下了腳步,在一旁默默看著老陳有些彷徨地把棍子交到了我的手上。


  地兒嘴巴張了張,準備說點什麽,看到我的臉色,又還是把話吞了回去。


  跟了我多年的賈義站了出來,對我說:“欽哥,我來吧!”


  我沒作聲,搖了搖頭,把橡皮棍在牛仔褲上擦了擦,默默地將套環係在手腕上,對著躺在地上的班長走了過去。


  我看到班長掙紮著慢慢坐了起來,看著我的眼神裏麵雖然也多少有些緊張和畏懼,但更多卻是針鋒相對的憤恨與惡毒。


  突然,始終躺在一邊地麵上的歸丸子厲聲大叫道:“胡欽,你再動老子的人,老子要殺你全家!”


  我猛然停下腳步,看著歸丸子,死死地看著歸丸子。


  剛開始的時候,歸丸子毫不相讓地與我對視,慢慢目光變得有些遊離,有些閃躲,直到這個時候,我才盡量用最平靜的語氣開口了:“歸丸子,如果你再開口說一句,我保證你就再也沒機會殺我全家了!你有種就盡管試試看,我等你。”


  說完,我就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繼續望著歸丸子,等著他。


  他沒有開口。


  幽暗的夜色裏,一個人都沒有開口。


  整個場麵突然變得絕對沉寂了下來,除了在場人們發出的顯得有些急促粗重的呼吸聲,和我自己幾乎蹦出了胸腔的激烈心跳之外,隻有冷冷的月光照在這個狹窄、陰暗、有些肮髒敗落的小巷。


  足足等了十來秒鍾之後,我再次舉步,轉身向著班長繼續走了過去。


  不知道什麽原因,班長居然還是沒有站起來,可是我相信他絕對有站起來的力量。


  因為,當我還沒有完全靠近他的時候,他的雙手往後支撐在地上,猛地抬起右腳就先對我踢了上來。


  我沒有躲,任他一腳踢在了我的小腿處。


  此時此刻,他的身體並沒有處在平衡的位置上,所以,他的腳很快就從我的小腿上滑走,力量並沒有打到我的身上。


  雖然我也被踢得身體微微一彎,但是並不疼。


  我隻是站穩雙腳,沒有任何反應,繼續一言不發慢慢向他走近。


  隨著雙方距離的逼近,我看見,班長那雙始終都散發著逼人寒光的眼睛裏麵,終於破天荒露出了明顯的恐懼和驚疑之色。


  他開始情不自禁地一邊用雙手撐著地麵往後挪動,一邊雙腳淩空猛踢,試圖阻止我的靠近。


  腳掌就像雨點一樣落到了我的雙腿,有些疼了,可是這些疼卻更加刺激了我。


  不再猶豫,我高高揮起手,對著踢過來的小腿上猛地抽了一棍。


  夜空中,響起了班長的淒厲痛呼,他收回支撐著地麵的雙手,緊緊抱住了被打的那一條腿。


  我終於站在了班長的麵前。


  “你喊哪個鄉巴佬?”


  “……”


  彎下腰,我抓住了班長的頭發,將他的腦袋掰得往後仰起,幾乎是鼻子貼著鼻子的再問道:“你喊哪個鄉巴佬?”


  班長的麵部肌肉劇烈抖動,還是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我高高舉起手上的橡皮棍,用盡全身力氣對著班長的臉揮了下去。


  大家應該都曾經聽過一句話:“看療效,別看廣告!”


  片刻之前,老陳他們打得確實凶,棍子像雨點一樣兜頭兜腦地砸下來,看上去很凶猛、很彪悍。


  但是,並不殘忍,除了皮肉之痛,很難有可以讓人記住一生的傷害。


  所以,這些皮粗肉糙,曾經砍過人,也曾被人砍過的流子們並不怕!

  歸丸子不怕!班長也不怕!

  這就像是廣告,說得再好,再天花亂墜,除了糊弄一下外行,掙個眼球之外,沒有什麽用處。


  要真正服人,要真正起到作用,靠的還是療效。


  當我劈頭一棍把半坐地上的班長又一次砸倒地上,嗷嗷亂叫之後,我沒有再學老陳他們的那種廣告打法。


  我用了療效顯著的另一種。


  我橫跨在了班長的身上,用右邊的膝蓋死死跪著他的胸膛,壓住了他之後,先是又對他頭上抽了幾棍,抽得他有些不動彈了。我再伸出自己的左手,握住離棍子最前端大概一寸的地方,為了讓棍子不會隨便彎曲,不會那麽容易發軟。


  然後,我就雙手豎握著棍子,用棍端那粗大的一頭對著班長的臉部正中央杵了下去……


  不知道杵了多少下,我隻看到班長的鼻子幾乎已經完全塌掉,嘴唇已經腫得像兩根香腸,帶著血絲的牙齒已經七零八落的散了一地,眉骨、麵骨這些地方都大大小小破開了好些道口子。


  濃稠鮮紅的血液,隨著每一次棍子擊打在臉上所帶來的擠壓,就會呈現出連串的細小泡沫狀,不斷從傷口中湧出,使得棍子揮動沾起的血漿,時不時飄落在我的衣上,臉上。


  如同當年砍癲子的時候一樣,那一刻的我,不再是平日的胡欽,我放出了心底那個無比黑暗邪惡的魔鬼。


  不,我就是魔鬼,應在十八層地獄中受盡烈焰煎熬的魔鬼。


  在恍恍惚惚當中,我隱約聽到小二爺和地兒等人不斷大喊,當察覺到有人走近我的時候,我下意識猛地一棍打了過去。


  打到一半才發現,那是賈義,我這才狀若癡呆般,停下了手。


  隨後,賈義、小二爺、地兒等四五個人把我從班長的身上拖開。


  劇烈的喘息終於開始漸漸平複,神誌再次回來的那刻,我發現自己已經在眾人的重重阻攔圍抱當中,站在了消防梯下。


  四顧望去,無論敵我,所有人都一言不發地在看著我。


  除了小二爺、十三鷹這些多年的兄弟之外,人們的眼神中,都仿佛帶著某種無法形容的陌生和異樣。


  畏懼、絕望、驚嚇、癡呆。


  我看向老陳他們的時候,老陳臉部肌肉微微抽搐不休,半張著嘴,似乎想笑,又似乎拚命想說點什麽。


  我看向歸丸子他們的時候,歸丸子臉色慘白得就像一張紙,極為複雜地盯著我,瞬間的眼神接觸之後,立馬就飛快低下了頭。


  至於其他的幾個小黃毛中,居然有人的臉上已是掛滿了斑斑淚痕。


  我想要的療效已經到了,他們怕了。


  但當我意識到這一點的那一霎,不知為何,我的心底卻突然湧起了一股極度的疲憊,我累得不願意再在這條小巷內多停留一秒。


  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我才能夠看著歸丸子,說出最後一句話:“歸丸子,記性(方言,要記住、別忘記的意思)啊!”


  然後,我轉過身,踏上樓梯的那刻,將手掌緊緊搭在了樓梯扶手之上,好像隻有這樣,我才能夠不被那股巨大的疲憊當場擊倒。


  沿階而上,透過消防梯上的格紋,我看見樓梯下方,班長的半個身體正躺在巷子邊上的臭水溝裏,任由無數汙物從身邊淌過,卻依然紋絲不動。


  更諷刺的是,就在他的左邊肩膀上方不遠處,那輪皎潔如玉、象征著世間所有純淨的明月,居然也映照在黢黑水溝中,隨著溝裏的惡臭汙水緩緩擺動。


  一明一暗,何其鮮明。


  突然間,我就想起了一句不知哪年在哪本書上看到過的,與此刻毫不搭界的話來: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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