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破套下筐捕麻雀(1)
第234章
破套下筐捕麻雀(1)
幾乎所有在道上討生活的朋友,通常都會遇上一個讓人感到十分棘手、頭痛不已的難題。
那就是一旦與人結仇,應該怎麽辦?
服小、認輸,忍一時之氣,圖天下太平?
可是一旦決定這樣做,你就隻能眼睜睜看著仇人踩著自己的腦袋往上爬,而自己卻永遠活在食物鏈的最底層,不得翻身。
狠心搏命,寸土不讓,縱然血濺全身,也要奪回屬於自己的一切?
如果剛好遇到一個比自己差的對手,那還好,這證明你踏上了成為大哥的第一步。
但是,假如那個對手並不比你差,甚至還比你強呢?
那結果就隻有一個:你辦了他,他又幹你,你再辦他,他再幹你。最終,在越結越深的仇恨當中,雙方都會陷入那種永遠看不到盡頭的輪回,還要冒著一不小心就要丟掉性命的危險。
既然前麵兩條路都不好走,那剩下的路好像也隻有一條了。
斬草除根,一勞永逸。
這個道理不錯,雖然操作起來有風險,卻更加符合趨利避害的根本原則。
可惜的是,人命畢竟關天,普通的流子們真鬧到了殺人那一步,無論在白道還是黑道,都很難交差。
好,至少也會落下把柄,夾緊尾巴過一輩子;壞,那就是要將牢底坐穿、吃花生米,又或是像刀疤成一樣亡命天涯,命喪他鄉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不管落到了哪種下場,在江湖上混,一旦親手沾上了鮮血,都很難再成為真正的大哥。
既然成不了大哥,那又何必殺人?
我和班長、歸丸子也淪落到了這樣的僵局。
班長無關緊要,但是歸丸子,鞍前馬後跟隨子軍多年,甚至獨當一麵有了自己的毒品生意,他的勢力比起初來乍到,在市內還並沒有太大名氣的我們兄弟來說隻會更大,不會更小。
何況他的身後還站了一個又高又瘦,名氣幾乎可以媲美龍袍、海燕,身為皮財魚集團二把手的金子軍呢?
如果這次反擊不能做到一步到位,下次我們也許就沒有這麽好的運氣了。
當天晚上,就在醫院的病房裏,我們三兄弟坐在一起商量了很久,但究竟應該何去何從,包括小二爺在內,卻都是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直到淩晨兩三點的樣子,場子關了門,一直忙著照顧生意的賈義帶著他馬子過來看我們的時候,事情才出現了轉機。
當中的細節,我已記不太清,唯一讓我印象深刻的隻是一句話,從向來愣頭愣腦、沉默寡言的賈義口中說出一句話。
當時,我差不多是用開玩笑的口吻無意問他:“賈義,你講殺人怎麽殺好一些?”
“嗬嗬,欽哥,你想殺班長啊?”
“我就是這麽一說。”
“那還不簡單,借刀殺人唦!”
我相信,當時賈義同樣也是沒有想太多的,他的本意也許隻是希望我不要冒著危險親自動手。因為,說完上麵這句話之後,他沒有停留,馬上又接了下麵的一句:“欽哥,反正你個人莫動手搞,要搞我去幫你搞!”
我頗有些感動地對著賈義笑了一笑。
也就是那一刹,我的腦中突然出現了一點什麽,讓我飛快地閉上嘴,收回笑意,一下子站了起來,三步並成兩步地跳到了窗邊。
無數種可能充斥在腦海,我急切地需要清涼夜風來平息下自己內心的狂野,而醫院的窗戶卻又是那樣的老舊,鐵製的窗框已經生鏽,費了我很大的力氣才終於打開。
不理其他人的詢問,在數道莫名其妙的眼光中,我感受到了淩晨清風吹拂在臉上的涼爽。
澎湃的心終於靜了下來,我回過頭去,望著小二爺,說了這麽一句話:“二爺,歸丸子的生意做得大啊。”
那一刻,沒有人明白我無頭無腦的話背後的真正含義,但每個人都意識到我有些重要的事要說,就連小二爺都不禁雙眉一揚,示意我繼續解釋下去。
我笑意盈盈地看著小二爺,頗有深意地一癟嘴,再次說道:“好生想下,歸丸子的生意做得大得很啊!”
接下來再有幾秒鍾的錯愕之後,一如既往般,小二爺雙眼突然冒出了一種閃閃光芒,緊緊咬動著下唇,陷入了那種習慣性的思考狀態。
在我喝停了地兒和賈義的詢問之後,病房裏陷入了一片寂靜。
那天晚上,被賈義一句話激發得靈光乍現的我提出了一個概要,而小二爺和地兒則將其完善,我們連夜就想好了一個到現如今看來都算是相當不錯的計劃。
當這個計劃被我確定了下來的那一刻,我知道歸丸子完了!
不過,計劃這種事,說起來簡單,真正操作卻是相當相當麻煩。
有幾個準備的工作必須做,而且必須做好。
第一個就是——廖光惠!
無論我有多少錢,無論多少人叫我一聲“欽哥”。
在我的心底極深處,從來就不見天日的某個地方,卻一直隱藏著一股深深的自卑。
我沒有上過大學,我沒有太高的文化,我隻是一個粗人。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這句現如今看來已經不太值錢的話,我不但從來都沒有遺忘過,它還時時刻刻都像根刺一樣長在我心中,紮得我生疼。
所以,為了彌補這個遺憾,也因為擺書攤那個劉老頭給我的影響,我成為了一個有些異類的流子。
愛讀書的流子。
常言道,熟能生巧。
有些事情做得多了,大大小小總都會有些進步的,量變永遠都會導致質變。
賣多了的小姐更容易當上媽咪,殺多了人的魔王,就成了救星。
胡欽太過愚魯,養成讀書的習慣之後,還是沒有什麽文化,隻是得益於上麵這個模式,多少我還是看得出一點東西了。
比如,近些年常常有意無意間跳入眼眶的兩句話:“具有中國特色的×××”和“東西方文化衝突”。
我們的特色是什麽?我們的東方文化是什麽?
很簡單,老祖宗早說過的一句話就可以概括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就是君,臣就是臣,父就是父,子就是子。
這是倫理綱常。
倫理萬萬不可丟,綱常切切不能亂。
如果你想變臣為君,由下到上,或者是無臣無君,無下無上。那你就是忤逆,就是篡位,就是賣國,就是反動勢力,就是認賊作父,就是逆天而行,人人誅之。
至少也是不符合國情。
這個道理對不對,我不曉得,也不可能是我這種水平的人能夠曉得。
但是我曉得一點:這是一個規矩,曆盡千年依然不可逾越的規矩。
也是一個套。
一個從古套到今,像傑士邦廣告一樣,套住了太陽,也套住了人生的套。
活在規矩森嚴的套中,什麽事情是最難的?什麽人是最屌的?
這個問題暫且不答,我們先換個問題來說。
中國悠久的傳統文化故事中,讓你印象最深刻的是什麽人?
我的答案是孫悟空。
那個天生天養,手舞定海神針,身穿黃金鎖子甲,頭戴鳳翎紫金冠,膽大包天、忤逆不道的荒山野猴。
為什麽這樣一隻猴子會成為廣為傳頌的英雄,會成為一個千古不滅的經典。
因為,他敢於挑戰那猶如亙古寒冰一般的規矩!他敢於向那高堂之上的滿天神佛宣戰!
誰說“玉帝老兒動不得?那把椅子坐不得?”
他敢於破套!
隻有套破了,才會有無限的希望自由奔向真理的深處,才會生機勃勃。
當然,套了這麽長時間,已經套成了習慣的套,不是說破就能破。
相反不好破,很不好破!
所以最後孫悟空再也不是那個摟著紫霞仙子的至尊寶,而成為了同樣位列廟堂、屍位素餐、麻木不仁的“鬥戰勝佛”。
一個如同男寵一樣恥辱的稱呼。
隻能在深深的夢裏,記起那往日的榮光:我,曾經,大鬧過,天宮!!!
我當然不是孫悟空,我也絕對不會做孫悟空,讓我做都堅決不做。
我沒有那麽大的膽子。
但是在醫院那一晚之後,我也想破下套。
誰他媽的說金子軍就是大哥?
誰他媽的說皮財魚的人就不能動?
誰他媽的說我們兄弟就隻能守著“鄉下佬”的小混混名頭在市裏混。
誰他媽的說我胡欽一輩子就隻能做一杆槍!!
老子偏要試一試!
孫悟空當年剛出道如果沒有菩提老祖抬他一把,日後他也不可能大鬧天宮。
我不是孫悟空,所以我在鬧之前,就更要找個菩提老祖幫幫忙。
我的菩提老祖就是廖光惠。
第二天上午,我就給廖光惠打了個電話,邀請他和龍袍、海燕三人一起吃個晚飯。
地點就在我市市郊一個以烹製臘豬蹄燉黃豆而聲名遠播的農家樂。
當天,我其實很想叫小二爺陪著一起去。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一直以來,小二爺都好像不太願意和廖光惠打過多的交道,那天,他也是堅持不去。
沒辦法,我隻得一個人很早就開車到了那家農家樂。
點好了菜,自己再仔細梳理了一下接下來要給廖光惠說話的內容。又過了一段時間,傍晚六點鍾的樣子,終於看到廖光惠那輛熟悉的黑色奧迪開了過來。
他們沒有帶司機,龍袍親自開的車。
下車之後,一貫沉默寡言的海燕對著我一笑,廖光惠也微笑著點了點頭,隻有最後一個下來的龍袍,人還沒有完全從車裏麵鑽出來,聲音就先叫開了:“小欽,你今天是專門請我吃飯還是請老板啊?哈哈,你是不是曉得老子最喜歡吃這裏的豬腳板(豬蹄)。”
我跑過去一邊給三人敬煙,一邊笑著回答:“哎呀,我是請廖哥和燕哥吃飯的啊,你也跑來噠。多個人,我又要多出份錢,那就真惱火。”
一片嬉鬧聲中,我們落了座。
待服務員上完菜之後,我把早就放在桌子下的黑塑料袋打了開來,從裏麵拿出了一瓶酒,分別給四人滿上。
“小欽,這是什麽酒啊?商標都沒得,光一個瓶子,髒兮兮的,酒還是黃色滴,你舍不得錢買酒,給哥哥講一聲,哥哥自己帶酒來唦。”
在龍袍的故意調笑中,我一邊倒著酒,一邊很有些得意地說道:“你買酒?你買的酒哪個買不到啊?廖哥,你和燕哥、龍哥,你們三個人都猜下,這是什麽酒?我一直沒舍得喝,專門給你們準備的。”
聞著撲鼻而來的酒香,廖光惠眼中也露出了少見的如同孩童般的好奇之色,一言不發地看著我,等待回答。
“哈哈,我專門要九鎮信用社一個朋友幫我搞的,買不到!這是湘泉酒廠破產之後,以資抵債,分給內部職工的。酒廠幾十年的老酒噠,而今的酒鬼就是這個酒兌水搞出來的。廖哥,你喜歡喝白酒,先試下看,怎麽樣?”
聽我說完,廖光惠小抿了一口,頗為滿意地點著頭說道:“要得,要得。”
“那就好,哈哈,我也搞不到太多,別個舍不得,一共搞噠五瓶,反正我也不喜歡喝。廖哥,你等下就和龍哥、燕哥拿回去。”
“小欽,哈哈,無事獻殷勤啊!”
這個世界上什麽東西對於男人最有吸引力,除了權力之外,一定就是美女、美酒。
因為,隻有這兩樣才足以讓人亂性。
所以,美酒當前,一向嚴肅的海燕也開起了我的玩笑。
吃了一口菜之後,廖光惠主動開口了:“小欽,是不是你昨天被歸丸子那幫人搞的事?”
“是的,廖哥。我想先給你透個氣,和你商量下。”
“你想怎麽搞?”
“辦那個砍我的小麻皮沒得意思,我要辦歸丸子!”
三個人同時都停下了原本吃喝的動作,一動不動地看著我。瞬間之後,廖光惠率先恢複了正常,卻並沒說話,隻是默默地夾起一筷青菜送入口中。
“小欽,我和你的關係就不用講了,你心裏明白。你有事,隻要讓我龍袍曉得噠,我絕對鐵你,沒得講。”
在沉默中,龍袍最先說話,說到這裏,他微微一頓。
我知道他的話沒有說完,而且他的後話我基本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果然,龍袍看了猶在埋頭大吃的廖光惠一眼之後,繼續說道:“所以話我也不收著講,歸丸子背後頭是子軍和財魚。而今老板正是要準備搞市中心那個樓盤的事了,人大馬上又要換屆,搞太大了,不太好!當然咯,不是怕財魚,這個事,不可能他砍你就砍了,肯定要搞回來,歸丸子這個小麻皮還不得了!隻是,而今不太合適,曉得吧?都是兄弟,老板也在這裏,講穿了不礙事的。”
“我曉得,我曉得。龍哥,你不要和我解釋這麽多。之所以我今天請廖哥和你們來吃飯就是這個原因。廖哥不方便,不搞就不搞。反正我也沒得什麽大礙。”
搞歸丸子,牽一發而動全身。
雖然是我出頭的機會,但是我絕對不想要讓這件事來影響我和廖光惠的關係。
撿芝麻丟西瓜,不是聰明人所為。
所以,龍袍說的這些話,我都是事先早就想到了的,這並不是我此行的目的。
“小欽,你想怎麽搞?你先講看看。”
突然,廖光惠邊嚼著嘴裏的菜,邊不緊不慢地對我開口了。
接下來,我把我們兄弟事先的設想全盤說了出來。
聽完之後,半天,廖光惠三人都沒有說話。最後,還是龍袍第一個開口,他指著我,一臉哭笑不得的表情,說:“小欽,你真他媽的惡作啊,這是趕盡殺絕啊!”
“你們兩個人怎麽看?”
對於我的計劃,廖光惠沒有直接表態,而是轉頭問了龍袍、海燕一句。
“大哥,要搞也搞得,小欽這個小麻皮。人不大,心裏盡是名堂。他這麽搞,你莫講,子軍還真拿他沒得辦法。”
“海燕,你呢?”
“這個法是要得,但是我想還是不搞好些。萬一子軍那邊一時腦子進了水,發起癲來,隻怕也不蠻好收場。皮財魚這個狗雜種本來和你就不對盤,底下使過幾回陰招了。這個時候,還是平穩好,大哥,你看呢?”
一向老成的海燕用兩個指頭緩緩敲擊著桌麵,說得我當時心裏就一冷。
之後半天,廖光惠又沒有說話了,陷入了完全的沉默之中。
我知道他在擔心什麽,我也很想開口勸勸他,告訴他這樣做是可以的,絕對不會拖累到他,就算萬一出事了,我一人擔。
但是,此時此刻,我知道絕對不是自己開口的好時機。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
上位者就有上位者的威嚴,不管什麽時候,都絕不是下麵人能夠冒犯的。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著廖光惠的最後裁決。
“小欽,你看啊。都是豬蹄子,你講這缽豬蹄子為什麽就硬是要比別的地方好吃些?”
廖光虎忽然伸出筷子,輕輕敲擊著那一土缽豬蹄,目光閃爍地看著我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