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龍虎鬥省城(2)

  第255章


  龍虎鬥省城(2)


  足足一兩分鍾之後,兩聲咳嗽打斷了房內的寂靜,張總清了下嗓子,終於說話了:“龍老板,你的麵子,我是一定要給你的。不過,怎麽說呢?你也曉得,機械廠這個事,不是筆小生意。大生意就有大老板,我也給你說句老實話,我這個人隻是被人擺在台麵上頭,說得起話的不是隻有我一個,做得了主的也不是隻有我一個。龍老板在江湖上打滾也不是一年兩年,這麽大的名聲應該明白。這個社會啊,有些事就是認不得真,太認真了吃虧的是個人,對不對?”


  張總說到這裏也停了一停,收回一直前視的目光,看向了龍雲。


  我不明白張總具體要說的是什麽,我想龍雲和胡總也沒有明白,因為我看見他們兩人在張總的注視下,也不由自主點頭附和。


  看到龍雲點了頭之後,張總臉上顯出了一絲笑意,繼續說道:“你看啊,葛總這個人就是辦事太認真。對不對,錢哪裏都有賺嘛?現在中國沒什麽別的,就是機會多。是不是?這麽認真,一定要搞個輸贏,這樣不對,也不好嘛!別個碗裏的飯搶得好就好,搶得不好,萬一搶出一隻老虎來,哪個都搞不定啊。吃虧的還是個人。龍老板,我也是真心想和你交個朋友。這件事,認真過頭,搞出事了,你我擺不平,老葛也擺不平。”


  張總說到最後三個字的時候,腦袋一直在輕微點著,顯得非常誠懇,非常肯定。


  顯然,龍雲在聽了張總的話之後,也陷入了一陣沉默思考當中。


  過了好半晌,他這才抬起頭,說出了一段應該是經過了仔細權衡的話語:“張總果然是北大出身的文化人啊,金玉良言。嗬嗬,我這個人呢,年紀和你差不大,想法和你就真不同。你在北大讀書的時候,我在坐牢。哈哈,不是好多人說,坐牢其實也是讀大學嗎。在牢裏,我也學到一個東西,受人之情不可負,受人之托不敢忘。別個認真不認真,我不曉得,我隻曉得,隻要是我龍雲答應的事,我就一定要辦好。沒得辦法,張總你也不用拿之前講的那些話嚇我,那太看不起我龍雲。這碗飯別個敢搶,自然就不怕吃不到肚子裏頭。”


  隨著說話,龍雲的臉色也變得越來越嚴肅,原本掩藏在眉宇間的狠氣也逐漸顯露了出來。


  直到話說完之後,龍雲臉色才再次變得緩和,話鋒也轉變了過來,繼續說道:“張總,這件事呢,你我就不用考慮其他人那麽多。而今我隻想要你給我個麵子。我這個人做事,從來就是恩怨分明,你這個情,我龍雲記得。今後,在這個地方的一畝三分地,隻要你張總用得上我,我就算是拿命,也要還你的情!用你張總剛剛說的一句話,哪裏都有錢賺嘛,是不是?老胡,你說是不是?”


  “老張,龍老板你可能不曉得,在我們這裏,出了名的這個!”


  胡總聽到龍雲叫他的名字,明顯身體一抖,佝僂的腰挺了起來,伸出一根大拇指,向下憋著嘴,腦袋點得像是裝了個電動馬達:“說一不二,義薄雲天啊。”


  張總微笑附和著輕輕點了下頭,接口說道:“龍總,這個樣子好不好?我們不說多噠,出來辛辛苦苦,都是為個什麽?養家糊口,平平安安,舒舒服服,對不對?不管葛總那邊給你好多,我翻倍,不用你做任何事,隻要你莫插手,白拿!”


  那一刻,龍雲的眼睛突然放亮,幾秒過後,他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張總,你把我龍雲當個什麽啊?街上的小痞子啊?哈哈哈哈,我告訴你,這座城市裏,我龍雲兩個字不說金字招牌,也是有名有號。拿錢就風吹兩邊倒?你說我還有沒得今天?過了今天,我又還要不要明天?張總,別的都不用說了,一句話,這個麵子你把還是不把?”


  “老張,龍老板,這樣,我插一句話。都是朋友,沒得必要搞得這麽那個。老張,你看和你的朋友商量下要不要得?沒得必要,錢這個東西生不帶去,死不帶來。沒得必要,嗬嗬。”


  胡總更加緊張了,額頭上的汗珠很明顯可以看見密密一層,臉色十分尷尬地笑著,話說都最後,自己都覺得有些說不下去,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小。


  如果此刻我是張總,被龍雲的話逼到這個份上,我想我應該忍不住有火了。


  可張總卻好像絲毫都不在意,依舊十分淡然地麵帶微笑,等著胡總說完之後,他才說道:“龍老板,你們跑江湖看重的一個義,我們做生意看重的一個利。我天南海北跑了這麽多年,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利就是我安身立命的根本。你剛講你不放手,那你覺得我會不會放手?嗬嗬,龍老板,不是我不想交你這個朋友,不想把這個麵子。在商言商,沒得法啊!”


  龍總的臉色完全沉了下來,一言不發,像是在思考著什麽,最後他說道:“那好,張總,我聽說你八十年代在北大犯了政治錯誤,也坐了四五年牢是吧。坐牢不好過啊,我曉得。熱天裏喂蚊子,冷天裏會凍死。張總,你也不得忘記吧?你剛剛告訴我社會上的事認不得真,我也幫你說個道理。人一世啊,也錯不得多。頭一回,錯噠,坐牢;第二回再錯,就不曉得怎麽樣噠?要不,你再考慮下,我先走,等你晚上答複,好吧?”


  龍雲說完,站起身來,順手拿起了茶幾上的手機與車鑰匙。


  我與張總、老胡等人也一起站了起來:“龍老板,答複就不用噠,這個事,我也沒得法。還是那句話,在商就隻有言商。要不,中午留下來一起吃個飯?”


  “嗬嗬。”


  龍雲沒有再搭腔,發出了幾聲幹笑,居然還很有風度地走過來,與張總握了下手。


  我快步上前,將門拉了開來。


  胡總還在客廳和張總說著客套話,龍雲已經昂首走到了門邊。


  擦肩而過時,我微微一點頭:“龍老板,好走!”


  龍雲突然停下了腳步,看了看我,頗有深意也很驕傲地一笑之後,說:“你在××市是出了名的搞事不依套路,我在這裏是出了名的為人霸蠻。嗬嗬嗬,小胡,這後頭隻怕就是我們兩個好生玩一場噠!”


  他伸出右手,我也握了過去。


  “嗬嗬,龍老板,你開我的玩笑。”


  “我從來不開玩笑,朋友。”


  手中傳來了頗有力度地一握之後,龍雲揚長而去。


  我和張總都知道龍雲要動手了,所以我們也製訂了計劃。


  前文說過,我們住的這家賓館前身是省委某招待所,現在雖然已經改為私營。但是在那塊牌子之下,多年積攢起來的氣派仍在,人們的慣性思維尚存。


  往這家賓館的大多是地方各級政府部門來省會的辦事人員與商賈巨富。


  所以,我們的計劃就是張總周末這兩天哪裏都不去,每天就待在賓館裏麵,我們五個人隨時都拿槍守候著。


  龍雲既然知道我是一個不按套路出牌的人,那麽他也一定清楚我是不是有開槍的膽子。


  為了錢在這樣的地方槍戰,事情鬧大了,隻怕大家都是有命賺沒命花。


  家大業大的他,敢嗎?值嗎?


  依我當時的想法來看,對於保護一個人來說,這樣的防守計劃基本可以說是天衣無縫了。


  隻不過,一個細小而致命的疏忽,以及對於龍雲霸蠻性格的低估,卻將貌似勝券在握的局麵徹底扭轉了過來。


  也讓三十幾個小時之後的我,唯有用命來拚。


  張總出事,是我絕對不曾想到的。


  因為,他就是在這個萬無一失的城堡中,奇跡般憑空消失了。


  當天晚上,心中有事的我也睡不安穩,早上七點多一點,我就爬起床,然後打電話給周波,要他下樓去買早飯。


  周波起來收拾完畢之後,就去敲了張總的門,想問張總早上要吃什麽,結果沒人回應。


  於是他又去敲了張總司機的門,並且提起了張總不在的事。


  司機說張總應該是按照多年的慣例跑步去了;要不就是昨晚在房間裏做了某些費精力的活動,還沒起床。


  而且司機還專門交代了周波,要他現在最好別打擾張總,等下張總起來了,要吃的話,再去賣就是。


  經過貼身司機這麽一說,周波也就徹底打消了心底的一絲疑慮。


  大概半個小時之後,周波買完早飯上來,和我一起吃早點的時候,才把這件事說了出來。


  張總居然從來都沒有給我說過他每天早上要跑步,我的心底有些發慌。謹慎起見,我邊吃邊讓周波把司機給我叫了過來。


  片刻之後,司機端著碗粉走進了我的房間。


  我問司機,張總是不是每天跑步,會不會跑出賓館。


  司機說是,張總從讀大學開始就堅持跑步,十多年了。這家賓館也不像普通的賓館隻有一棟樓,這家賓館是個很大的院子,綠樹成蔭,有專門的跑步道。


  眼下這個時機,張總絕不會那麽笨,應該隻會在賓館裏麵跑跑而已,不會出問題。


  聽他這麽一說,我的心這才算是放了下來。


  最後,我鬼使神差之下,沒話找話又多問了一句:“老木,張總一般跑多長時間啊?”


  “最多個把小時吧,以前跑得久,每天都圍著我們市的沿江大道跑個來回,現在年紀大了,跑得少了。”


  “哦。”


  我低下頭去正準備吃下一口麵,卻突然意識到了一個極不對頭的小細節。


  心髒瞬間就狂跳了起來,我飛快追問司機道:“張總一般什麽時候去跑步啊?”


  “有時候六點不到,有時候七點不到。說不好!”


  我馬上跑到床邊看了下手表。


  八點一十七分!

  我一下子就跳了起來:“快點,跟老子來!”


  拿起床上的小包,在周波和司機的麵麵相覷之下,我一步踏在床上就衝向了門邊。


  “賈義!簡傑!小黑!”


  身後響起了周波的大聲叫喊與七零八落的繁雜之聲。


  找遍了賓館的所有角落,也問了賓館前台,前台說已經交班,又幫我們聯係了之前值班的人,證實,六點過幾分的時候,看到張總穿著短褲T恤跑出了大廳。


  調查過程中,怕與張總錯失,我不斷給張總的房間和手機打著電話,都是通話狀態,卻始終沒有人聽。


  快到九點的時候,我終於徹底放棄了繼續追查。


  因為,我完全可以肯定,不用再查了。


  龍哥已經動手,張總已經出事!

  司機跟了張總七八年,偌大年紀的一個壯實中年人,在又驚又怕,六神無主之下,居然號啕大哭了起來。


  一邊哭,嘴裏一邊喃喃念道:“這下完了,老子要怎麽交差,老子怎麽交差啊,這下完了,完了啊……”


  一股憋得我胸口發疼的怒氣橫亙在心中,我恨張總怎麽不給我說一聲他每天要跑步,我也恨司機怎麽不給我說。


  但這不是罵人的時候,我吩咐司機先回房間等待消息,剩下的事情由我來處理。


  司機帶著懇求的眼神,不斷用詢問的語氣向我說著要通知張總的家裏人,要家裏人想辦法聯係龐先生,聯係場麵上的某個朋友。


  我知道,此時此刻,司機已經亂了方寸,他需要一個可以做主的人。


  我隻好給他說,他去想他的辦法,也許有用。


  其實,我的心底很明白,這一定沒用。


  江湖的事素來隻有江湖才能了。


  在我的勸慰之下,司機帶著些許的安心走出了房門。


  隨後,我也讓賈義他們所有人都回到各自房間,等我通知。


  現在,我需要絕對的安靜,可以讓我平靜下混亂繁雜的大腦,縷清一切條理,好好思考接下來應該何去何從。


  通過張總和龍雲的談話,我知道葛總那邊根本就不把龐先生放在眼裏。


  而張總和廖光惠也先後給我說過,這件事,龐先生並不好直接插手,這裏麵的牽涉太大,利益太多,一個不小心,就捅破天,全玩完。


  這件事,場麵上的辦不了,廖光惠又已經明確表態不願出麵,那麽現在我是真正的孤軍奮戰,一切都隻能靠自己。


  在出發之前,對於今天這種最壞的狀況,我就已經預估過,思考該如何應付的對策之時,我還想到了一個故事。


  一個同樣得益於劉老頭小人書攤上看來的故事。


  這個故事的名字叫“圍魏救趙”。


  原本,我認為這個對策實在是太過冒險,隻要一個不小心,出了絲毫紕漏,就可以讓我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還不會引起一絲波瀾。


  但是現在局麵陡然惡化至此,迫於無奈之下,百害相權取其輕,也隻有用它了。


  隻是,在用之前,我還需要打個電話,讓我心死,也讓我心定的電話。


  我拿出手機,猶豫了片刻,一狠心,撥通了那個牢記在心的號碼。


  “喂,廖哥。是我。”


  “哦,小欽,還好吧?和張總在一起?”


  “廖哥,張總出事噠。一個多小時之前,被龍雲抓了!”


  這句話一說出口,廖光惠那邊足足有分把鍾沒有開口回答,甚至連呼吸都好像聽不見。


  我也屏住了氣息,不敢發出一點響動。


  終於,不知過了多久之後,耳邊再次傳來了廖光惠的聲音:“前天交代你來,隻有昨天一天,今天就出了事。胡欽,事是你做的,你覺得要怎麽辦呢?”


  廖光惠從來沒有叫過我“胡欽”,我也從來沒有在他的嘴裏聽到過那麽冷漠到不摻雜任何感情成分在內的語言。


  我不蠢,我能聽出他的意思。隻是,我還要確定一個問題:“廖哥,我明白!我隻想問下,龍雲不怕龐先生,我這邊辦事的話,用不用擔心談先生?會不會給你造成麻煩?”


  廖光惠顯然也聽出了我的意思,因為,他並沒有為我這句聽上去有些愚蠢的問題而生氣。


  再次傳來的話語中少了片刻前的那一份冰冷,語氣變得稍微緩和,卻依然嚴酷,貌似有些答非所問地說道:“平安是福,張總平安就是福。”


  夠了!


  話說到這裏已經足夠了。


  在掛上電話之前,我說出了最後一句:“我明白噠,廖哥!你放心,要不我和張總一起回來,要不就麻煩你幫我把小二爺他們安排好,他幫得到你!”


  我從來沒有殺過人,很多有頭有臉的黑道大哥,在漫長的江湖生涯中,都有可能曾經殺過人。


  但是我沒有。


  不是不敢,而是不願、不能。


  我一直在避免著讓自己的手上沾到人命,我不願意多年以後的黑夜,一個人睡覺的時候,突然在噩夢中醒來,在黑暗的房間裏麵恐懼萬分;我也不能看著一條鮮活的生命就這樣在我自己的手上消失。


  唯一的可能,唯一讓我殺人的可能。


  就是當我的人生受到直接危害的時刻。


  現在,就是這樣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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