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噩夢重臨(2)
第264章
噩夢重臨(2)
大屌幾乎是“噔”地一下從沙發上跳了起來。半張著嘴,喉嚨裏連續發出一串含糊不清的奇怪音符,一臉緊張看著對麵的我,又再看看自己身邊依然安坐的大哥,腦袋左搖右晃,卻一個字也都沒有說出來。
當坐向靠背、拿煙、點煙、吸了一口的時間之內,我已經想了很多,也想通了一些東西。
多年以來的交道,我太了解老鼠這個人,他此次前來不可能就是通風報信這麽簡單。
這是個很重要的消息,可以讓人血濺五步,也可以讓人身陷囹圄。
小流子都懂得無利不起早的道理。
何況老鼠這樣的大哥。他不可能什麽都不談,什麽都不要。開場還沒有多久,毫無好處的情況之下,就傻不啦唧地把這樣重要的消息說了出來。
我和他之間的關係沒有好到那個份上。
所以,他說出這點的時候,就表示,還一定有後話沒說。
他隻是一個穩坐魚台的釣魚人,剛剛才對著平靜的湖麵撒下了香餌。
而我當時之所以做出這樣的反應,是要告訴老鼠一個信息:不管你要說的什麽,都最好直接說出來。因為,對我這條魚而言,黃皮的事不是一個餌,而是一條刺。
長在肉裏的刺。
所以,我不會上鉤,隻會挑刺。
挑刺的結果隻有一種:鮮血淋漓。
和小二爺這樣八麵玲瓏的人一起辦事真的相當舒服,你根本就不用考慮太多。當你想到的時候,他一定也已經明白。
顯然,小二爺又一次讓我感到了舒服。
因為,他在最初一瞬間的詫異之後,立馬就拿出了手機。
如果他隻是遵守我的指令,而沒有真正理會我的意思,那他完全可以走出房間,直接找到賈義和其他的人,吩咐他們做事。這種事,背著老鼠安排一定比當著他的麵,把所有底細交給他要強。
這個道理,小二爺不可能不懂。
可是,小二爺沒有,他隻是拿出了手機,並且慢騰騰地開始撥起了號碼。
“哈哈哈哈哈。”
經過最初的震驚之後,老鼠大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站起身,走向了我:“小欽啊小欽!說你長大了呢,你又還是這麽個小伢兒脾氣,和上回搞羅佬,搞保長的時候一個卵樣,勸都勸不聽。你啊!來來來,坐著坐著,我話都沒有說完,你這麽急什麽?都已經是混出頭的人噠,心裏這麽放不住事啊?哈哈哈,來,坐。小心點,別又搞到疼的地方了。”
在老鼠的攙扶之下,我緩緩坐回了原位。
“小二爺,你先莫急打電話。等我把話說完。你個伢兒也學胡欽一樣啊,你們這幾兄弟,怎麽得了哦?”
待坐定之後,我故意一臉怒火卻又摸不著頭腦地問老鼠:“東哥,你到底什麽意思?我真的有點搞不懂。黃皮是不是在東莞飽飯吃多噠,要調皮。當我還是以前的小麻皮啊?”
“哎呀,胡欽,你就是喜歡說這些話。哪個當你小麻皮?哪個敢當你欽哥是小麻皮?”
老鼠說到這裏之後又停頓了一下,我也相應地擺出了一副憤憤不平的樣子出來。
“小欽,是這個樣子的,我今天來,一是專門看下你;二呢,也是想給你和黃皮這個事起下和,勸個架。”
“勸架!要搞事的人又不是我,你勸我有什麽用?他這麽恨我,鐵了心要搞我的話,怎麽勸?勸得動嗎?東哥,不是我不給你麵子。黃皮這個人當年和你是差不多時間出來混的,是個什麽人,你也曉得。他既然立了這個心,那我等他動手,不如我自己先動。”
聽到我上麵的這番說話之後,老鼠的情緒終於完全平複了下來,臉上那種怪異的笑容再次浮起,好整以暇地望著我說:“小欽,出來混為的是什麽?都是錢唦,黃皮再狠,再恨你,他未必還值得和錢生仇,和錢過不去啊。”
談話以來,我第一次又感受到了老鼠那種讓我有些摸不清的談話方式。
茫然中,危險的感覺湧了上來。
“小欽,那個時候你還小,以前的一些事你不清楚。我坐牢之前,和黃皮的關係也算是半個兄弟。這件事,隻要你不動,我可以幫你給個保證,我保證黃皮不會再搞了。”
“哦?”
“小欽,你還是沒有出門受苦的。在家百日好,出門萬事難啊!黃皮也出去這麽些年噠,哪個不想待在屋裏,是不是?這回自己的爺老子死了,都沒有送到終。他未必好想啊?再說他手腳也不方便,這次回來也就不想出去噠,想在家裏安安穩穩搞點什麽小生意,打打牌,喝下酒,舒舒服服過下半輩子了。黃皮和你這個事,我專門也了解了下。和他有仇的也不是隻有你一個,義色啊、鐵明啊,都在裏頭。他要搞,搞得過來?你放心,我給他也說了,來看看你的意思,畢竟和你和他都是這麽些年的老關係,多少都會給我夏冬一個小麵子。小欽,你怎麽看?”
“他不是想搞我嗎?”
“哎呀,這麽大的仇,哪個心裏沒得想法?我還想打到東京去呢,是不是?他其實主要也是怕一點,怕你們不讓他在屋裏待,不給條活路走。隻要日子過得舒服,哪裏還記得個什麽仇啊,都是假的。小欽,聽我一句,算噠,這麽多年,什麽仇你也了噠,是不是?沒得必要。我也給你句老實話,黃皮回來這麽久,一直都是要想搞點生意的,都是為個錢啊。一般的人又怕得罪你和義色,不敢和他搞。我而今準備抬下他,一起搭夥搞點事。小欽,幫個忙!”
老鼠這段話說得很客氣,很委婉,但是裏麵的意思卻很簡單。
我給黃皮留條路走,黃皮就安靜過日子,今後兩不相幹。如果我不留路走,那就是魚死網破,黃皮拚死也要和我打一回。
而且除此之外,我還斷了他——老鼠的財路。
默不作聲地考慮了半天,我說:“別的我無所謂,過去的事就是過去了,我也不是個趕盡殺絕的人。東哥,我相信你!隻是,我擔心……”
“好!小欽,有你這句話,就作數!要得,小欽,我記在心裏的。你放心,沒得任何擔心的地方,從今天起,隻要你有一根毛是掉在黃皮手裏的,我夏冬親自負責!”
老鼠飛快打斷了我的說話,說完之後,他眉眼之間完全舒展開,大笑了起來,很是高興。
我隱隱覺得有些不妥,但是老鼠把話說到了這裏,我也不方便再說。又寒暄了片刻之後,他和大屌拒絕了留下吃飯的邀請,起身要走。
我和小二爺一起送他們下樓,走到場子大門口的時候,老鼠非常親熱又有些漫不經心地伸出手,輕輕搭著我的肩膀,眼光目視前方,嘴裏說出了一句話:“小欽,九鎮停車場要承包的事,你們幾兄弟應該聽到別個講了啊?”
抬眼望過去,他卻還是依然望著前方的樓梯,沒有轉頭看我。
心頭頓時赫然開朗,我突然之間明白了老鼠今天過來找我的真正理由。
近段時間,關於重慶鐵腕“打黑”的新聞鋪天蓋地而來,其轟炸性的報道宣傳占據了幾乎所有主流媒體的大幅版麵。黑勢力隱隱然超過了腐敗、製度、社會公義等陳年老話,而一躍成為導致這個社會墮落瘋狂的根本源頭。
這是荒謬的。黑勢力可恨,該打該辦該嚴懲,這都沒錯。
但是,它絕對不是社會問題的源頭。因為,它還不配,它遠遠沒有這個能量與資格。
這樣的造勢與“超女”很相像,唯一不同的是“超女”走出的是娛樂明星。而“打黑”走出的卻仿佛是幾個一身正氣、明鏡高懸的當代“包青天”。
隻可惜,青天再多,人為治理比之於法治,也隻是東施效顰,糊弄蒼生而已。
大多數的朋友從裏麵看出了政治清明,浩氣長存。
我卻看出了一點與眾不同的東西。我幫這個東西起了個名字,叫作現代黑幫的共性與發展。
被打掉的幾個老大身上,除了無一例外的有保護傘之外,都還有著另一個共同點,他們以之發家的軌跡驚人相似,翻來覆去都是幾個相同的行業。
其中,有一個就是交通運輸。
於是,九鎮的流子們也就和這些“黑社會”有了共性。
停車場,並不是字麵意思上的意思,這隻是九鎮百姓口中的一個簡稱。實際上,它的全稱叫作“××縣九鎮社會車輛營運站”。
在九鎮,有兩個停車場。
一個是屬於國有人汽公司旗下,從建國以來,就開始運行從九鎮通往各個市縣以及周邊範圍內的路線交通。
而老鼠口中的停車場則是另外一個,它是在九十年代,改革開放進一步擴大,允許民營之後的產物。老百姓自己做起了交通,而且做這行的人還越來越多,但是人汽公司卻出於自身利益考慮,不許他們入站停車載客。
於是,九十年代中期開始的一段時間之內,九鎮通往各地的主線道兩旁,都停滿了私有公車。嘈雜不雅的景觀,被堵塞的交通以及此起彼伏的拉客聲也就在那個年代中留下了深刻的獨特印記。
前幾年,開始整治市容市貌,縣政府出資修建了這樣一個車站,專門用來容納、管理各種民營線路的公交車。因為在這個車站裏麵,長期停著各種各樣的大巴、中巴、小巴、麵包車,比之人汽公司的車站顯得更為繁華、多樣。所以,被九鎮人們普遍喚為“停車場”或者“社會車站”。
前段時間,和樊主任吃飯的時候,曾經聽他提到過,縣政府為了精簡臃腫的機構與人員,想要擺脫下麵的一些事業單位,向社會各界公開招標,而九鎮停車場就是其中之一。
交通運營絕對是個暴利的行業,但是,想的人雖然多,能做的卻沒有幾個。因為,這個裏麵,一定要牽扯到黑道勢力。
我來簡單給大家介紹一下:原本,在政府管治下的車站,每輛人上客一人,票價十元,可能要分給政府兩元。而在私人承包之後,政府的兩元還是一分不能少,要照樣交。
那麽承包人想賺錢,就隻能找司機多收,之前司機隻用上交兩元,現在也許變為三元到五元。司機也不傻,也要吃飯穿衣用錢,辛辛苦苦跑車,利潤幾乎全部讓你拿了,他怎麽活呢?
那麽怎麽辦呢?
很簡單,控製客源。
不管承包人是誰,要收到這麽多錢的可能性隻有這一個。我多收你錢,但是我也多給你客人。
大家雙贏。
但是,客隻有這麽多,能夠發車的車站卻不是隻有你一個。你怎麽可以保證客人一定會坐你旗下車站的車呢?
方法有很多,但是最實用,最簡單的就是兩個字。
黑道!
這就是包括某地被打掉那幾個在內的很多黑道大哥發家的起源。
那一刻,我茅塞頓開,恍然大悟,卻沒有點破,隻是扭過頭看著老鼠說:“聽朋友說過,怎麽了,東哥?”
“沒什麽,就是問問你。小欽,你有興趣沒有啊?”
老鼠有些貌似不經心地說完之後,死死盯住了我。
“我?哈哈,我自己現在一身的虱子抓不完,廖老板的樓盤就要開張,我還要幫他拆遷。哪裏還有空到九鎮插一腿啊。這不是擋別個的財路,招人恨嗎?哈哈……”
老鼠對視一眼,兩人一起會意地笑了起來。
他關上車門之前,再次給我保證了一句:“小欽,放心啊,莫想多了。黃皮那裏我拿腦殼給你保證沒得事。”
“那好,東哥,麻煩你噠。好走!”
我的確不再是當初的胡欽,但老鼠卻依舊是老鼠。
那個打流多年,城府深到可怕,讓很多如我一般“成熟”“聰明”的人吃了大虧也不自知的老鼠。
那天,老鼠用黃皮為表,以車站的爭奪為裏,一明一暗,非常成功地給了我一個信息:他用停車場的生意換取了我和黃皮之間的妥協。
我也深以為然。
直到三天之後,我才明白過來在那一明一暗的最裏麵,被老鼠所深深隱藏的東西是何等驚人。
因為,那天,一個曾經被我用一鍵撥號在手機上設置為“一”,卻很久很久沒有聯係過的號碼響了起來。
三哥約我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