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血染潯陽江口

  第307章


  血染潯陽江口


  當天晚上,幾乎是在缺牙齒於縣城出事的同一時間。


  寒夜虛空,一輪高掛的明月照射著九鎮,皎潔清寒的月色之下,一片安靜、祥和當中,南方山城特有的青瓦紅磚石板路,散發著動人心魄的厚重滄桑之曆史美感。


  生活在小鎮的人們,此時此刻都已躺在溫暖的被窩裏麵,在窗外呼嘯而過的帶著來自大山濕氣的刺骨寒風中,做起了各自香甜的美夢。


  突然之間,“咚”的一聲巨響,如同霹靂一般刺破了這個午夜的靜謐與安詳。


  人們紛紛從睡夢裏麵驚醒過來,或坐在床上,或披衣而下,每個人都無一例外,恐懼而又緊張地看著窗外。


  一時間,嬰兒哭鬧,夫妻相詢,老人咳嗽,腳步奔走,哭天搶地……淒風苦雨中,就連九鎮的空氣裏都好像滲透了一絲不祥的血腥氣。


  這一晚,亙古永恒的明月依舊照耀,九鎮卻變成了地獄。


  在九鎮郊外,靠近神人山腳下的地方,有一座小小的橋,橋邊上原本是一塊鄉野老人閑來無事,耕種自家蔬菜的自留地。


  不久之前,這塊地卻被人買走,修起了一棟談不上多有氣派,但是看上去卻也舒適洋氣堅固的三層小樓。


  可是,在這個冬夜。


  這棟本可以維持百年,讓主人過完幸福一生之後,再傳予子孫後代的小樓卻垮了,突然之間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垮了。


  垮得一塌糊塗,下麵一層幾乎完全消失,上麵兩層靠左側的所有房間也都變成廢土,唯有右邊半廂,還依稀保持著起初的模樣。


  第二天清晨開始,在驚惶中熬過了漫漫長夜的人們,走出家門,四處打聽著,窺探著,討論著一切。但是除了知道小樓裏麵兩個生死不明的可憐人,連夜就已被送往市中心醫院急救之外,卻沒有人知曉,小樓何故坍塌。


  後來又過了一段時間,九鎮的頭號人物代表場麵上出麵公布了一個告示,說這座樓房所建的這片土地,因為靠著河水,地質本來就鬆軟不牢。建房時,地基也打得不深,施工者還偷工減料,承重主體架構不行。所以,導致了坍塌。


  於是,善良樸實的小鎮人們相信了這種說法,當然,也許有人不信。不過,生活還要繼續,各自都有明天。


  不信,又能如何?不信,又豈關我事?


  在這個以明哲保身為最高信條的國度裏,真實的一麵永遠都被人為的深埋在曆史的塵埃。


  我?我當然不信。


  因為,關於那恐怖而血腥的漫長一夜,我正是極少數了解真相的人當中的一個。


  真相的開端,就是這棟樓房的主人。


  他的主人姓夏,是一個無父無母生於寒冬的孤兒,他有著一個人盡皆知的名號。


  老鼠。


  一直以來,老鼠都有著一個與其他江湖人完全不同,非常奇怪的特點。


  這個世界上,有見利忘義的江湖人,有兩麵三刀的江湖人,也有陰狠毒辣翻臉無情的江湖人。但是,很少有小氣的江湖人。


  跑江湖撈偏門,來錢快,花錢更快。江湖上混,講究的就是一個“風吹雞蛋殼,財去人安樂”。在這條路上,天性小氣孤寒的人,根本就沒有辦法走下去。


  一般的江湖人,錢通常都會用在花天酒地,呼朋喚友,圖一時快活與麵子的消費上麵,如我,如龍袍;高明一點的則會將錢用來生錢,如小二爺,如廖光惠,如義色。


  可老鼠卻與我們所有人都不同,和他一起辦事,該給你的那一份,他不拖不欠,一分都不會少;但除此之外,就再也不要想多見到他半毛錢。


  他也同樣不會將所有的錢都用來投資。


  很大一部分錢,老鼠都盡量地用在了生活上麵。


  真正的生活。


  吃得好,喝得好,穿得好,住得好。


  不知道為什麽,老鼠有著一種近乎於偏執的習慣,他完全不能容許自己的生活質量有一處地方比其他人低。


  就好像,這一輩子,他都在和一個無形的敵人競賽,比比看誰活得更好;又好像,這個世界原本就欠了他太多太多,他必須要憑著自己的能力去為自己找到所有應得的補償。


  在旁人的質疑不解之中,他卻一意孤行,樂此不疲。


  老鼠對於自己的東西極為珍惜。我曾經見過他的錢包,一個生產於九十年代初期,在老鼠入獄之前就已經購買的黑色金利來,金利來並不是一個手工精細,以堅固耐用而見長的品牌,但十多年的歲月流逝,當我已經從一個小孩長成大人,再看見這個錢包的時候,除了式樣過時之外,居然嶄新如初,打眼看去,黑色的皮麵上,甚至連劃痕都見不到一道。


  對待錢包如此,對待新建的那棟樓房也是一樣。


  自從新房建好之後,隻要沒事,老鼠就很少外出了,就算是偶爾想喝酒了,也是叫人回家來喝,他親自下廚。


  據說,每天晚上,他都會坐在自己客廳裏麵那張新買的真皮沙發上,看著那台屏幕巨大的等離子彩電,直到節目中止,或者自己睡著。


  那天晚上也是一樣,他就在房中,臥室,已經睡著。


  唯一與平常不同的是,那天,除了老鼠之外,房子裏還有另外一個女人,一個也許他並不愛,也許也不愛他,卻在一時興起之下,陪著他的女人。


  當新房化為齏粉,他們都沒有死。


  老鼠全身多處骨折,一根被石塊砸斷的肋骨還紮入了他的器官,可他卻除了休養很長一段時間之外,一切都健康如初。


  隻不過,那個女人就不一樣了。


  那個女人永遠地失去了一隻右腿,坍塌之時,一塊從屋頂震脫,落下的水泥石塊砸在了她美麗修長的腿上,砸得稀爛,不得脫身。


  搶救的時候,醫務人員在現場就已經將那條幾乎被砸成了肉餅的腿,連根切割了下來。


  那個女人在醫院昏迷了幾天幾夜,據說輸血量已經是等於全身上下換了三四遍血之後,才奇跡般的蘇醒。


  再後來,無數人的反對與勸阻之下,老鼠卻依然我行我素,將這個來自鄉下,沒有體麵工作,沒有太多文化,曾經也美麗動人,如今卻已殘疾的無辜女人娶進了家門。


  那個樓房當然不是因為地基不牢而坍塌的,甚至,那都不是坍塌,坍塌不至於讓一切化為齏粉,那就是不容置疑的爆炸。


  至於場麵上的人物為什麽會這麽說。


  因為,在這個國度中,無論是身處哪一級的場麵人,他們早就已經習慣了在關係和金錢之下,說出謊言,這並不是一件破天荒頭一遭的事情。


  房子確確實實是被炸的。


  還記得,很久之前的那個故事嗎?


  那個在義色手下岩場工作,因為啞炮事故而被偶然炸死的可憐礦工——方四民的故事。


  方四民並不是義色手下唯一一個會點炮開礦的員工,也遠遠不是最會點炮開礦的員工。


  在義色的岩場,有一位五十多歲的漆姓老礦工,從六十年代的國營時期,他就已經開始在各個礦場從事點炮炸礦的工作了。


  前後幾十年間,據說被他炸平的山頭已經不下數十座;據說,他二十歲之後,炸一個響一個,要炸哪裏,就炸哪裏,想炸多大,就炸多大,要往哪邊塌,就往哪邊塌。


  從無失手。


  當然,會一日三殺的並不是隻有和尚。那一晚,雙殺過後,三哥還有另外一著,也是最後一著。


  黃皮!


  而且,去辦這件事的帶頭者居然就是早就收刀入匣多年的三哥本人,以及好久不見,落下了殘疾的明哥。


  但是,這卻是當晚唯一沒有辦妥的事情。黃皮也宛如一隻命大過天的九尾狐狸一般,成為了當晚唯一一個毫發無傷,僥幸脫身的人。


  因為,黃皮在打牌。


  從東莞回來之後,黃皮就變了。以往的他,除了每天晚上跑到車站旁邊的小飯店吃晚飯,等著手下湧馬送份子錢之外,他很少和外人打交道。


  可是現在,黃皮卻變得非常喜歡與人喝酒,非常喜歡約人打牌。幾年的落魄與磨煉,隱忍內斂如同一個尋常老農般的黃皮,居然性情大變,成為了一個長袖善舞,廣結善緣的交際花。


  那天,陪著黃皮一起打牌的有三個人。


  其中一個是樊主任。


  另外兩個則都是來自九鎮場麵上,身份比之樊主任隻高不低,向來也與三哥關係匪淺,頗為熟稔的人。


  三哥算得盡人心,算得盡天時,卻算不到時運。


  天不佑我的情況下,三哥動彈不得,萬般無奈之下,隻能放手。


  對於宇宙來說,這一晚,隻是短暫到如同不曾出現的刹那;對於世界來說,這一晚,普通平凡,一如往常;對於九鎮來說,這一晚,也僅僅隻是一時驚恐而已。


  可是,對於三哥,對於黃皮,對於老鼠,對於悟空,對於何勇,對於大小民,對於衛立康,對於明哥,對於向誌偉,對於大屌,對於紅傑,對於麥子,對於險兒,對於小二爺,對於九鎮六帥……


  對於我們這些恩恩怨怨,糾纏不清;是敵是友,無法分明的當事人們來說。


  黑色的幕布已經徹底拉開,開場的鑼聲也被震耳欲聾地敲響起來。


  每一個人都是盛裝打扮,等待登場,一起演出那段酣暢淋漓的血色大戲。


  直到誰人轉身離開,又是誰人留了下來,不死不休,沒有盡頭!

  心中早無山水,入眼唯有血淚。


  當最初的那一刀插入了莫林的胸膛。


  這,就已是我被注定的人生。


  “自幼曾攻經史,長成亦有權謀。恰如猛虎臥荒丘,潛伏爪牙忍受。不幸刺文雙頰,那堪配在江州。他年若得報冤仇,血染潯陽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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