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幻象
祭祖聖節按部就班地進行著,好在有著來自前方路氏成氏兩大家族族長的吸引,剛剛本桌上那一段小小插曲並未對此次祭祖聖節造成什麼影響甚或流血事件。
旱魃一族的祖先名字就叫做旱魃,複姓軒轅。在我有限的記憶庫里,好像是記得在原來生活的那個世界里,也有這麼一號人物,只是對歷史的無知和對神話故事的匱乏,我也僅是知道在歷史的長河中有這麼一個存在,具體人物的結局或是期間典故,卻完全是空白一片。
知曉了這個空間與原來世界的又一處聯繫,心中是高興的,因為如此一來,或許我回到原來世界的幾率會更大。
既然是祭祖節,當然重點就體現這個「祭」上,祭品是應該的,可我沒有想到,祭品會是……驚然看著被橫屍到我不久前才離開的那個雲紋小廣場的三具屍體,那是三具還沒有死透的屍體,從我這個角度,正正看到一個屍體由於恐懼而大睜雙眼,目恣欲裂、瞳孔渙散、血絲滿布,嘴角還噙著森寒的弧度,好似在嘲諷著什麼,又像是在喟嘆著什麼,有黑色的血液從泛著青紫的唇縫流出來,像一條陰毒的血蛇,蜿蜒爬向布滿雲紋的小廣場。
隨著精力未竭的屍體眼眶再一次擴大,他的生命也終是步入尾聲,而我的眼睛,也因為瞪得太久,酸澀的被灼燙的液體侵蝕。胃裡突然一陣翻滾,我扒著桌子從椅子上滑坐向地面,滑到一半卻被一雙手托住下落的身體。
溫軟而修長的手指,纖瘦而淺薄的手掌,可這一刻,我感受到了我想要的真實,和旱魃那種充滿死亡氣息不同的真實,那是屬於人類特有的一種溫軟。
捂著嘴巴壓抑掉就要衝口而出的尖叫,我瞪著一雙模糊了的眼睛,此刻的形象有多狼狽我已沒有辦法想象。只想,只想馬上把這雙驚嚇過度而無法閉合的酸澀眼睛藏起來,深深地藏起來。
素雪白的衣襟代替我的眼眶迎接了熱燙液體的侵蝕,緊緊把頭埋進他的肩窩,他的手就像一隻輕巧的毛刷,溫柔有序地拂過我的腰背。
濡以沫因為剛被我潑了茶水,正急於處理打濕了的衣服;路冬聲就像是一名虔誠的清教徒,認真仰望著祭台上所上演的一切,毫無感情的漠然觀看;桌上其他作陪的灰白翅膀也對他們的祖先極為尊重,無不如路冬聲一樣漠然旁觀著三個鮮活的生命血流殆盡;若說有反應的,就只有成秋碧素和我了,當然,蒼在血祭被呈上前就尿遁了,估摸著是因為預先知道祭祖流程,所以提前找了個借口跑了,真是個不講義氣的小娃娃!
我的反應甚大,但因為素的及時發現,沒有引起過多的注視和懷疑,從此我也終於懂得了一件事,那就是如果我是人類的秘密被揭曉,雖然這一點是我一直不甚在意的,可現在我知道了,這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
死人我不是沒見過,可被扼住喉嚨擰斷脖子的死法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再加上七竅流血……天!終其一生,我也未見過比這更慘烈殘忍的死法。身體瞬間被恐懼佔滿,我害怕,害怕有一天被揭穿真實身份后,也是這般離開世事。
「這是作為血族的旱魃最傳統的儀式,也是祭奠中至高的祭禮。」身側傳來成秋碧淡然冷漠的聲音,就仿若,那三個剛剛失卻生命的屍體原本就是死的,或者,死有餘辜。
從素的肩膀上猛地抬起頭,轉眸怒瞪成秋碧:「禽獸!」說罷推開身前面對同胞被殺仍能平氣自處淡笑如初的素,相較於成秋碧,他簡直禽獸不如!
撤開身下的椅子,不等因為我的暴起而陷入怔愣的成秋碧再說什麼,便一人衝出晚會現場,向著龍域與養屍地相交之處疾奔而去。
腦中有片刻的空白,眼中卻始終浮現著那個死屍臨死之時血絲滿布圓瞪的眼睛,飽含著絕望的目光,寫滿了對死亡的恐懼,那一刻,我深深體會到死亡撲面而來的肅殺。
一路奔跑著,我從不知我還有田徑選手的潛質,就像後面被十多隻餓狼追趕著,只要稍稍慢了些都會葬身狼口、都會被扼住喉嚨擰斷脖子,然後七竅流血眼球爆突臉色慘白……越想越怕,越怕跑得越快,不確定成秋碧他們有沒有跟過來,耳邊的風聲足可以證明我此刻的孤獨。
眼前驟然間一片血紅,乾枯皸裂的大地,沒有任何生命的氣息,我拚命的喘息只為了證明自己的存在,證明自己還是個活物,遙目四顧,不敢置信不久前還望天樹林立的養屍地,為何眨眼之間就成了荒無人煙的枯原。
空氣熱得嚇人,視線所及之處,驟然噴出一團團燃燒著的火焰,黃藍色的火苗,好像可以燒盡世間的所有,包括生命。
……
額頭微微被汗水打濕,幾縷稚發黏在上面,讓人感到焦躁。緩緩地睜開疲累的眼睛,一片血紅閃過,我低低一聲驚呼,下意識向遠離血紅的方向退去,卻發現身體酸痛僵硬,背部還清晰的傳來被硬物划碰的痛感。
平定下狂跳的一顆心后,四周看了看,原來我正躺在一株望天樹的樹下,身下的划痛感既是地面上乾枯的樹枝造成的,而眼前突然閃現的一縷血紅,正是不遠處升起的一團篝火,篝火之旁,有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在黑夜中若隱若現。
起身靠近火勢旺盛的篝火,臨近便聞到一股烤肉的香氣,按了按在聞到肉香后咕咕叫著的肚子,都一天了,一天都沒有好好吃過東西了呢。
腳下的枯枝敗葉在我踏過時響起嘎吱嘎吱的脆響,篝火旁分坐對面的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應聲看了過來,我驚訝的發現,那個小小的在烤肉的身影正是不久前借口尿遁的蒼,而他的對面……
「你怎麼也在這?」蹙了蹙眉,我真的沒有看錯,出現在翅膀群中的那襲紫色修長身影果然是姜姜。
銀白色的長發無風自飄,他手裡正拿著塊烤肉,卻是剛從蒼支起的烤肉架上撕下來的。他姿態優雅,即使是在這荒郊野外吃著野味,也自成一派風度。
吃盡口中所有的烤肉,清理過手上的油污,姜姜才拍了拍他身邊一處空地,微笑著直視過來,開口道:「坐。」
一旁金髮小人兒很明顯不滿意於我的忽視,扔了手中正在烤著的不知是什麼動物的肉,邁著蹣跚的小步子就向我撲了過來,可惜身子短小,點著腳尖兒才夠得上我的膝蓋,不過這絲毫沒有給他帶去苦惱,為了吸引我的注意力,他抱住我隔在裙下的膝蓋,可勁兒蹭了蹭,而後甜甜地叫了一聲:
「娘親O(∩_∩)O」
就算我這個明明不是他娘親的人,仍避免不了為之情動。彎身抱起難得會在我面前撒嬌的蒼,然後就著剛剛蒼的位置坐在姜姜的對面。一直以為經過了那一晚,再次見到時不是臉紅尷尬就是直接逃跑,可真到了這個時候,我卻意外的安靜淡然,就好似從未發生過那件事情,面對的僅是一個相識已久但很少聯繫的遠方友人。
撥了撥蒼額前因為撒嬌而弄得凌亂的軟黃金,我提醒對面始終優雅如初沒有一點瑕疵的姜姜道:
「你還沒有回答,今天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我記得,祭祖聖節是不許低等旱魃或是外族參加的。」
姜姜不知從哪裡弄來的一套酒杯,在那裡開始自斟自飲起來,他說:「不許嗎?那你算什麼?」說著舉杯遙遙向我的身後做了個祝酒的動作,「他又算什麼?」
如有所感,我緩緩回頭順著姜姜舉杯祝酒的方向看了過去,空蕩一片,除了夜風吹過拂起的幾片望天枯葉,就是在夜色下現出幾分鬼魅和嶙峋的望天樹榦。
我回頭,朝著姜姜聳聳肩,奇怪道:「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垂頭啃肉掩飾自己的慌張。
烤肉一入口便又被我吐了出來,一邊吐一邊向安坐對面的姜姜揮手要酒喝,不是那肉有多難吃,而是……
經過一番折騰,在確定嘴裡已經完全沒有肉味后,我乾咳著把酒杯遞還給姜姜,姜姜卻並不收回,而是又從自備的那套酒具中取了一隻相同的酒杯,斟酒滿飲。
悻悻撤回遞杯的那隻手,我知道他是嫌被我用過了臟。低頭微不可見地用手指頭彈了下蒼的小腦袋瓜,不懂事的娃,明明知道我不能吃龍肉居然還眼睜睜看著我出醜,也不知道出聲告知一下,真真是別人的飯不可亂吃也。
又尷尬地咳了幾聲,發現適才的淡然已被消磨得丁點不剩,只有令人全身不舒服的安靜還餘存著。
「咔噠——」不是篝火燒斷樹枝的聲響,這聲音傳自身後,也就是剛剛姜姜遙杯相祝之處。
反射性再度轉頭,白袍沒踝,幹練的修身設計包裹出來人纖瘦的身材,他走到我身邊,輕甩袍擺在我左側的一邊空地就坐了下來。反觀一襲紫袍掩映出質感白皙的姜姜臉上,未見絲毫驚訝,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只有手中端握的杯中酒水盪出星光般的色澤,他應是早已知曉了來人,一併也猜出來人的身份,否則,不久前他不會和我說出那些含沙射影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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