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9:隻盼來世
089:隻盼來世
“不要燒他,求你們不要燒他!”蘇嬤嬤厲喊道,她發了瘋般的向上撲去,何奈,在入口處的花甲衛士攔住了她。
“啊!啊……”她大聲的、淒慘的哭叫道,“你們不可以燒死他,不可以……他縱使有罪,卻也罪不致死……為何啊!”蘇嬤嬤雙腿跪在雪地上,扯著花甲衛士的褲腿,苦苦哀求道。
“我願用我去換他,求求你們,放我進去,他還年輕……他還有大好的年華,不要讓他葬送在這裏!”
曼紗華站在原處,現狀不允許她前去一步將蘇嬤嬤拉回來,這是她從未看到過,蘇嬤嬤鮮少有的失態,為何今日處死一個不相幹的人,她卻不顧了往日的規矩,便撲身向前。
祭祀台上捆著的人,仿佛聽到了台下的吵雜,他艱難的將頭抬起了一度,恰巧微風襲來,將他的墨發吹散開來露出他慘白的麵容。
墨發下,他一張疲憊的雙眼微微的張開,正午時的太陽將他烤的睜不開眼,可他聽到了他最熟悉的、最渴望,聽到的聲音,他費力的睜著眼睛,模糊間,看到台子下跪倒在侍衛旁邊的中年女子。
一襲宮裝嫋嫋,重影相交疊的衣衫映在他的眼簾是如此的好看……他還想再多看兩眼,可眼皮愈來愈重,腿下已完全失去了知覺,最後看了一眼身下的火焰。
高漲、紛飛、劇烈、飄渺,他已經看不清楚了,隻知道它們在肆意的燃燒著自己的衣衫、身軀。
“但願烈火能將我的靈魂洗淨,我不逃避,我在贖罪!”他幹澀的喉嚨在最後一刻,迸發出一句呐喊,向著東夏國的眾人。
烈火慢慢的向上燃去將他一點一點的吞並。
他揚起頭,大笑著,眼前閃過一幅幅昔日的畫麵。要說遺憾,也有,隻盼來世。
揚起的微風將火焰吹的更旺,這時墨發被吹散到身後去,引上了身下的一點火星,長長的墨發僅在頃刻間,被燒了個精光。
“蘇鵬……”曼紗華看清祭祀台上被燃燒男子的麵容,她喃喃道:“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是他……”
曼紗華往後踉蹌幾步。
“快,扶著巫女。”王後向一旁的念兒使著眼色道。
念兒忙將曼紗華的衣袖死死地拽著,防止她再做出什麽“傻事”來,然而曼紗華踉蹌之後,站定了身子隻是雙手攥的緊緊的,身子僵硬的站在那兒一動也不動,隻喃喃自語著,“我早知道是你……那個小金瓶中的烏毒是你放的吧,隻是不想後來它又丟了,可是為什麽啊,為什麽要開這麽大的一個玩笑。”
“巫女,你在說什麽呢?”念兒擔憂的看著曼紗華,攥著她衣袍的手心沁出了好多的汗漬。
曼紗華搖頭道:“我以為不會有人再知道了,卻不想……這是怎麽回事,父王怎麽能查得出來是你……”
她轉身猝不及防將身後的花甲衛士衣袖一拉,肅聲道:“說,這是怎麽回事?上麵的人為何是蘇師父!”
花甲衛士“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看著巫女怒了,忙叩首道:“奴才不知。”
“回稟巫女。”另一旁的花甲衛士雙手抱拳躬身說道:“蘇師父是自己去向國王認罪的,昨兒個中午就去的,一直押在大牢裏,今兒個才通報了眾人前來觀賞行刑的。”
底下的眾人一聽說台子上的人是宮廷中的蘇師父,瞬時唏噓不已,原來皇宮的裏的人也幹這種勾當,不住的破口罵去,“該死,燒吧,燒吧,燒了你都不足以解恨!”
“你一人死,有什麽用處!誰要來為我們的親人買單,你死了他們還能活過來嗎!”
“亂臣賊子,當誅滅九族!”底下有一百姓,憤怒將石子砸在蘇鵬的頭顱上,石子割破皮肉,血液順著他的臉頰往下流著,融到身下的火焰上去。
底下的眾人見著有人投擲了石子,便一一都效仿起來,撿起一旁樹坑中的碎石子向祭祀台上的蘇鵬砸去。
曼紗華急了,將衣袍一甩,嗬斥道:“你們都在做什麽!不許胡鬧!住手!”
眾人聽著巫女發話,一個接一個的各自都忙丟下了手中的石子,怕巫女再次發怒傷及眾人。
蘇鵬瞧見,頭撐在木架上,嘴角扯出一絲淡笑,張了張嘴喉嚨像是在燃燒著,任他怎麽樣卻說不出任何話來,他的下半身已經看不到完整了,慢慢的整個人都淹沒在了火海之中。
蘇嬤嬤已經哭暈在了花甲衛士一旁,也許親眼看著蘇鵬一點一點的消失在紅色火焰中對她來說就已經是是莫大的懲罰吧,閉上眼就什麽也看不到了。
不是我不救你,而是我看到你時,你的身子已經有一半融到了火海之中,蘇鵬、黑羽毛、哥哥……曼紗華眼中噙滿了淚,看著他化作最後一縷青煙,緩緩蕩蕩飄了在空中,縈繞鍾鼓樓三圈,最終消散盡了。
人肉、毛發、衣衫,燃燒的氣味原來是這麽的讓人作嘔,周圍的民眾少有幾人扶著一旁的枯樹,呀呀作嘔。
曼紗華不知此時的自己是什麽心情,難以言喻、複雜、模糊,“你欠我一個解釋……”話畢,她軟軟的倒在了雪地中,一旁的念兒忙撲身前去扶住了她,“巫女……巫女……”
周圍的人在焦急的喚著她的官名,她一一都聽得清楚,父王、父母、念兒、百姓,可她怎麽都睜不開雙眼,就想如此沉沉的睡去,再不做他想。
夢中她又見他,如初見時的模樣,冷清蕭瑟,固愛作弄自己,訓斥起來又嚴肅不已,嬉笑時麵上常帶著戲謔的表情,一貫的嘲諷,卻又一貫的哀傷,他的眼神總是布著一層薄霧,他笑著時,你總會擔心他的眼中是否能夠滴出淚來,他總是那樣孤獨。
“在十五歲之前請好好照顧自己,少生病,少哭泣,少少煩惱,少生氣,多吃飯,多開心,多讀書,多孝順,在任何事情發生的時候,都要記得對自己好,別委屈了自己。”
蘇鵬,這是最後的囑咐嗎?
在夢中她使勁的哭著,無論如何問他,他隻是那樣從身後緊緊的抱著自己,不發一言,他抱的越是緊,她越覺得他將要離開自己了。
恍然轉過身去,一切都化作了泡影。
大殿裏空無一人,無端卻多了一群黑色的烏鴉,撲扇著翅膀向曼紗華撲來。
“不要!不要……”她擋著撲麵而來的烏鴉,喊叫道。
曼紗華驚叫起身,映著燭光,她唇如紙白,額間不斷滲出汗珠來。
“巫女醒了。”念兒緊張的將沾了水的手帕,放在曼紗華的臉頰輕輕的擦拭著。
“華兒,怎麽這樣不愛惜自己。”淵著坐在床榻的一端責怪道。
曼紗華抬眼見著他,在現實中憋了好久的情緒,終於衝破最後一道防線,她淚如雨下,哭訴道:“著哥哥,你怎麽現在才來啊,蘇鵬……蘇鵬,他死了,他就燒死在華兒的麵前,華兒不知他為何要投放烏毒,可看著百姓都謗他,汙他,華兒心裏難受的緊。”
淵著將眼睛紅腫的曼紗華摟在懷中,用手輕輕撫摸她的青絲來安撫她,他不知蘇鵬為何突然選擇死亡,究竟是有什麽過不去的坎兒,要說是單純的贖罪,他不信蘇鵬覺悟會如此之高,若是如此當初他就不會投毒,可如今他又是為了什麽……無端的選擇去送死。
他死了,蘇佩玉怎麽辦。
“華兒,蘇嬤嬤呢?”淵著輕聲問道。
曼紗華茫然的抬起頭,忽地才記起蘇嬤嬤在場時的反常,後來好像是暈了過去,父王命了花甲衛士將蘇嬤嬤抬回了自己的宮中,現在許是在自己的房中吧。
“著哥哥,我們一同去看看吧。”曼紗華擔憂道。
淵著點點頭。
兩人攜手信步走到蘇嬤嬤庭院中,一旁路過的宮女,忙躬身行禮:“巫女萬安,貴客安好。”
他們推門而入,整個房間裏暗的出奇,淵著將桌案上的燭台點亮,昏黃的燭燈緩緩散開,他抬手便看到了一隻素銀簪子和簪子下麵展開的信紙。
隻眼便看到了下麵的落款,“蘇鵬”二字。
“著哥哥,這是什麽?”一旁的曼紗華也瞧見了,抬手將一疊信紙拿在手中。
淵著看著一旁躺在床榻的蘇嬤嬤,心道,這應是兒子寫給母親的遺書吧。二人透著昏暗的燭光細細的看了起來。
娘親:
娘親,我許久都沒這樣叫您了吧,想想也是有十幾年了,究竟是十幾我也記不太清楚,日子就這樣一直混沌著慢慢地過。
呆在空庭院的日子是漫長孤寂的,照顧我的老太監也在早前就去世了,沙棗樹也被我找借口給移走了,可我依然盼著您來,這裏還有曾經您用過的物品,還有您狠心留下的孩子。
我迷茫的活了十幾年,終有一天國王發現我有可用之處了,便召見了我,嗬嗬,這個可笑的父親……從未有過一天盡到做父親的責任。
在兒時我問您,您死活不肯說時,我隻當國王不知道您懷的孩子就是他的,所以他才對您那麽狠心。